第411章 时代（六）（1/1）

县政府的接待室里人满为患，人挨着人，肩并着肩，颇似后世“黄金周”旅游景点的场面。毕竟二百来人呢。

接待室并不宽敞，只有二百多平，再加上桌椅板凳，乡亲们根本站不开。

樊锐刚本想着组织这些人选出几个代表来，由代表们进接待室表达诉求，其余人在院子里等着。

政府办公地点，又是临近下班时间，小二百群众围在院子里，好说不好听。

而且这些人并不是来反应问题的，如果刻意的“公事公办”，反而容易让他们产生误会，破坏干群关系。

于是在李焱的指令下，樊锐刚指挥工作人员带着乡亲们依次进入政府食堂。那里要宽敞的多，座位也够用。

在政府食堂吃晚餐的人很少，平时如果没有工作安排，除了值班人员和李焱他们四个，其余人都是要回家的。

家里的伙食再不争气，那气氛也不是单位食堂能比拟的。

虽然有“娇妻狞子不透气烟袋”的说法，但也有“丑妻近地破棉袄，样样都是家中宝”的俗语，总之就是，哪儿也不如家里好。

李焱四人原本住在县招待所里，代会结束后，才搬到的县委家属院二号院。平日里除了吃食堂就是用方便食品对付，如今四人看到挂面方便面或者速冻饺子火腿肠就有吐的冲动。

其实他们都会做饭，尤其是李焱，当初在机械厂家属院也是闻名大院儿的“煮夫”。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工作太忙，除去开会和下乡考察的时间，也就剩煮碗泡面的功夫了。

刘凤芝的工作抽不开身，虽然招聘了很多高级管理人才，有的甚至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但她还是喜欢事必亲躬，李恺劝过她几次，收效甚微。

毕竟是白手起家创业出身，格局还是小了一些。

刘凤芝要给李焱安排个家政服务员（保姆），后勤科也强力推荐县招待所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的服务员来照顾领导的饮食起居。

这些都被李焱拒绝了。

李焱不想在个人生活上表现的过于特殊，如今即使他蛰伏不动，都可能引来风雨飘摇，毕竟阴暗处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严禄提前以李焱的名义给食堂送去两千块钱，并让食堂管理员打了收到条。

一百多一桌的席面，没有华而不实的海鲜，全是整鸡整鸭整鱼大肘子。

所有的来访者都被安排就座，足足二十一桌，虽然大家都收敛着声线，依旧显得很热闹。

李焱被五位年龄大，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人簇拥着坐到了一张桌子。

食堂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县太爷”，大概是这些老百姓听说而且能见到的最大官员了，“市长”之类的人物，似乎只活在收音机里和……电视如今尚未普及，除了收音机，只有群众间的口口相传了。

“大家看到了，”李焱豪迈的用拳头捶着胸口，“我这身体棒得很，没受任何伤。”

“……”

莱邑百姓虽然性情淳朴，但是民生困苦。

不对，莱邑百姓因为性情淳朴，所以民生困苦。

等时代进入到二十一世纪，随着老百姓的视野开阔，思维活泛，道德观淡漠，他们也会过上富足的生活。

到时候，心心惦念的东西拥有了，“可有可无”的东西摒弃了，时代将进入另一种“平衡”与“和谐”。

“大家可以养兔子，养羊。我这些天正在筹措这件事。农大提供养殖技术，由技术员手把手的教给大家。银行提供贷款，政府安排企业回收。大家放心，有政府的扶持，咱们只要踏下心来干，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穷不可怕，穷又不是病毒，还能扎下根儿咋的，我就不信了，‘刮民党’把咱们大华夏造的千疮百孔，人民群众都能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设出新华夏来，咱们如今的条件，可是比刚建国时要强上百倍。”

莱邑县的土地贫瘠，老百姓种植的农作物以玉米、高粱、谷子等耐寒耐旱的作物为主，所以农业的发展很艰难，经济作物没有普及的可能性，前期推广的大棚蔬菜，只能是在生态环境还不错的几个乡镇的部分地区。

所以，兔子和羊的养殖是个不错的产业，也适合家庭操作。

“我们也不信。”

“就是，奶奶的，我上山摔断条腿都没怂过，还怕穷？有咱们的县长做带头人，怕他个球。”

“只要有咱们的县长在，穷就是纸老虎。”

“就是，有咱们的县长在，不怕苦不怕累，有付出就会有收获。”

“李县长是个好官。”

“是呀。”

“是。”

“……”

一片应和声。

“是啊，自从咱们的县长来了，我闺女上学放学我也放心了。原来我要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媳妇心疼我辛苦，想替换我，我也不敢答应，就怕孩子在路上被那帮子王八蛋们给欺负了。现在好了，街面上一片太平，骑车子压了对方脚，也是诚心诚意的道歉，客客气气的体谅，大家说话就跟熟人儿一样。”

“对对对，我们家也能踏踏实实的做小买卖了，再不用担心那些政府服务部门的来吃拿卡要掀桌子了。这都要感谢咱们的县长。”

“我们家当家的学成手艺现在去安城打工了，月月寄钱回来，孩子们如今每个礼拜都能见次大荤腥，这在原来是想都不敢想的。当家的去年下了岗，我那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每天一睁眼，就有七八张嘴等着填荒呢。如今也不担心了，日子比原来过的还好。”

“我们两口子每天到韩沟批发市场趸些蔬菜水果卖，已经忙活好几个月了。孩子今年参加高考，我们一点都不担心，上大学的钱已经凑够了，只要他考得上，我们就供得起。去年孩子可是差一点儿就退学了。感谢咱们的县长。”

“……”

“……”

李焱的视线逐渐模糊，鼻子发酸。

他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而且都不敢说做得好，他感觉自己不该获此殊荣，担此美誉。

“李县长，你一定要留在咱们莱邑，莱邑县多少年都没有遇到好干部了。”

“……，骡子，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嘴。”

“骡子”是一个三十来岁男人的雅称，他的话召来“五老”之一的斥责。

“李县长是为老百姓办事儿的好官，将来是要去市里做官，去省里做官，甚至去京都做官的，咱们不能牵制他上进的路啊，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能得到这么好的县长庇佑一时，已经是咱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大家都愣了，食堂内渐渐安静了。

“我们体制里的干部，工作是要服从组织安排的，哪里需要就去那里，去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不过我承诺大家，我在任期间，会竭尽全力帮助大家过上好日子，起码每年的除夕元日都能吃上全肉的饺子，一点儿蔬菜都不带，连葱花都不加的那种。”

李焱的学历不高，到如今也只是函授电大的大专文凭，说不出慷慨激昂，鼓动人心的豪言壮语，脑子里只是不时闪现出五叔教诲的戏文：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李县长，对不起。”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另一桌走过来凑到李焱面前，深鞠一躬，右手里攥着的一百元钱高高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