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23)(1/1)
钱有金再横也就在皇城郊外威风,进了城就得点头哈腰,见玉香满意才招呼着家仆出发。
玉香的单子很大,差不多掏空了粮庄大半个粮库,这么大的单子钱有金是得亲自押送的。玉香也不说什么,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马是瘦马,鞍也是最普通的,玉香悠哉悠哉坐在上面,前面是一个伙夫牵马。从衣着外貌上这群人怎么看都像穷鬼,偏偏昨天玉香给钱时太大方了,钱有金想了又想,大概这就是真正有钱人的低调吧。
皇郊一带流民多,锦衣夜行方才是上策。
这一路上没人说话,钱有金不是和善的主,玉香姿态高高,再加上还是“大人”的人,也没人敢触霉头。
运粮队就这么走了大半天,绕了一大圈又抄了条小路才走到分隔城区和荒山的河边。钱有金可是土生土长的国都人,心下起了疑,下车拦住玉香的马:“这不就是去皇城的路吗,姑奶奶你可别坑我。”
官府知道城郊有人贩私粮,但山高皇帝远就懒得管,当然也有粮贩孝敬到位的原因,可进了皇城就是另一回事了。
玉香目光懒懒扫下来,“看你那胆小样,难怪就只能在城郊混。”
钱有金连连称是,胆小有什么不好,胆小才能有命花钱。
玉香给曾老大(马夫)打个眼色,曾老大立刻牵着马调个方向。
玉香:“走吧,换个地方交货。”
那方向是进山的,钱有金松口气,虽然山上有流民,但肯定打不过他的打手们的。
这一走又是大半天,到了一座空村,玉香终于舍得下马了,示意铁牛去取钱。铁牛马上带着几个人去以前姜伯的房间搬来一个大箱子,箱子一开,全是一锭又一锭的银子。
钱有金被这白花花的银子晃得眼睛都疼了,这一趟可是赚大发了!
“还愣着干嘛,赶紧卸货啊,别耽误姑奶奶的大事!”
钱有金一招呼,送粮的家丁立刻开始卸货,又按照玉香的要求把米面油分房放。
这一番周折可费了钱家家丁不少劲。从粮庄出发走到山上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再把粮卸到这些位置错乱的草屋里,几乎把他们气力消耗了个干净。
钱家的这群家丁虽然看着有模有样,但钱有金除了收粮没事又不去太远的地,平时里仗着钱家的势横行霸道惯了,一个个也没真正操练,身上全是懒肉。
玉香看看自己这边依旧精神气十足的乡亲们,又看看钱家要死不活的家丁,微笑中带着鄙视:“看来钱老爷很少运这么远的货。”
钱有金顿觉臊得慌,踢几脚离自己近的家丁:“一个个像什么样,都给老子精神点!”
玉香笑意加深几分,“这一路也不是官道,路途坎坷人马疲惫也是难免的,来啊,给钱老爷上茶。”
玉香拍两下掌,一间小木屋的门忽然打开了。那屋子钱有金注意过,一直没打开,侧面一个巴掌大的窗户,也不知藏了什么,此刻打开了,钱有金先是闻到了清新的茶香。
这茶可是好茶,必然是上等的龙井,他的老朋友李老板也只有小小一壶,去年尝过一回,现在钱有金也忘不了那味。
端着茶出来的是一群村妇打扮的人,别的都不打眼,为首的那个女子确实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那女子低眉顺眼地将茶端到钱有金,冷冷说道:“钱老爷,请。”
肤若莹雪唇若含丹,一双桃花眼添了风流,钱有金顿时觉得那位给钱的姑奶奶也就姿色平平了,眼珠子黏在那莹白的肌肤上,从脸蛋顺到脖子跟,恨不得再往下看。
夏思合皱眉,加重语气:“钱老爷,请用茶。”
此时钱家的家丁都已经一碗热茶下肚浑身舒坦,等着自家老爷发话。钱有金这才回过神来,见玉香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一激灵赶紧接过茶一口喝下。
茶是好茶,一口下肚就没那么香了,钱有金也不敢说不好,只是想着可惜了眼前的大美人,要不是大美人背后还有一位财大气粗大人,钱有金说什么也要把美人弄到手,不过这美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玉香很满意这次交易,是在铁牛把所有粮食检查一遍后,她道:“天色不早,这深山里也没什么好留处,钱老板就早些下山吧。”
这话可一点都不客气,钱有金当了几十年粮商,还没遇到哪个买粮的敢这么对他说话,不过谁叫人家有钱,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钱有金道着该离去,转身就打个呵欠,今天可是把他累坏了,这上山的路都是他亲自走的。仿佛是会传染,有几个家丁也接连打呵欠,钱有金脸一黑,又踹了家丁几脚。
“都给老子精神点,丢不丢人啊!”
一脚下去,一个家丁软绵绵倒在地上,再一看周围的家丁也半睡半醒靠在一起,钱有金大惊,岂不知道是着道了。现在才知道却为时已晚,钱有金还没来得及开跑,立在一旁的大美人就伸出一只手将他捏晕。
晕过去的前一秒钱有金忽然想起来,这个大美人和那个小美人很像皇城通缉令上的两个。
玉香立马恢复本性,双眼放光拿出绳子把钱有金捆个结实,“乡亲们快,咱们得手了。”
也不用玉香说,以曾老大和铁牛为首的男人们已经把钱家家丁困得严严实实,看起来颇似猫咪玩的线球。
钱家所有人被结结实实捆在一起,玉香总算有机会和夏思合抱怨:“夏姐姐你不知道,这个老色鬼昨天眼珠子就没从我身上下来过,刚才又一直看着你,我好想打他一顿,正好试试你教我的几招。”
玉香最近和夏思合学了点防身的招数,虽然比曾老大的花架子还不如,但聊胜于无。
夏思合捏捏玉香脸蛋,明显瘦了,“这么气,那就先饿他一天。”
玉香连连说好。
另一边村民们也在清点战利品,一边数银子一边又看看放在屋子里的粮食,心里美得不行。天见可怜,他们一辈子当牛做马,啥时候想过能有今天,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银子,这不是在做梦吧?
有人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又疼,乐得手舞足蹈:“哎呀,是真的是真的,我有银子了!”惹来所有人大笑。
曾老大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来得开心,谁又能想到了,半个多月前他还是儿子都快饿死了的窝囊废。
曾老大没忘记这一切是谁的功劳,走到夏思合面前:“夏老大,大家伙能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你说这些东西怎么分。”
于是所有人把目光看向夏思合,这可是老天爷送来的菩萨啊。
夏思合笑了笑,把玉香推出来:“还是让我妹子来说吧,要不是她那一套,钱有金还不一定会上套。”
要说这里谁最清楚皇城官腔的非玉香莫属,他们短时间凑不出撑门面的行头,只有靠玉香惟妙惟肖的演技和从另外两家粮商“借”来得银子哄得钱有金上当。
玉香也算经历过大场面了,心里早有盘算,事实上如果夏思合另有安排她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我们看到的粮食全是这几个财主从佃农手上抢来的,我想分些给山下的那些佃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唯有夏思合浮现笑意:“怎么说?”
玉香看着周围的乡亲们,“大家知道都苦怕了,好不容易才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过舒坦日子,这些粮食够我们好几个月不下山的了,我也舍不得。”
曾老大听得糊涂:“舍不得还送,那些佃农没出过一分力,送什么啊。”
“可是我们不送的话,这几个老财主一下子没了这么多钱粮,只会加倍在佃农们身上找回来。”玉香眼中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我们为什么上山,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那些佃农卖身契房契都在这几个财主手上,岂不是比我们更难,被打死饿死都没有一个能埋身的地方,这么多粮食我们吃不完的,等到了夏天还会生虫坏掉,放着粮食坏掉都不肯给饿肚子的人吃饱饭,我们这样不就成了新财主了,还是靠抢来的财主。”
这番话虽是质朴,却最动人心弦,想一想他们为什么出城,还不是被欺负得没活路了。
玉香又指着堆满屋的粮食:“这些粮食没有一粒米是钱有金种的,没有一滴油是钱有金榨的,我们送些给佃农,说白了都是物归原主,到了秋天若是山上收成不够,总有人能记我们的情。”
夏思合情不自禁为玉香鼓掌,这个一开始只知道鱼死网破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说得好,我们虽然上了山,但不能真把自己当土匪,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互相扶持与人为善才能长久,更何况这次能成还有佃农们配合的功劳,理应给一份。”
话到这份上,哪还有人不同意,当初他们穷得叮当响还收留了夏思合和玉香,没道理现在有钱有粮还不肯做个举手之劳。
趁着天还没黑,手上有空的妇女们拿出小麻袋把银粮分装好,待到晚上送下山。钱有金被曾家兄弟扛着上山,至于那些家丁?夜晚景色优美,让他们赏赏景吧。
山上只有几间简陋的木屋,还是在曾家兄弟留下来的基础上扩建的,但木屋旁边就是宽敞干燥的山洞。这段时间村民们都将屋子留给了女人,男人们在山洞打地铺。
打地铺这种事也有讲究,在大前天之前大家都是生着火堆轮流睡,醒着的人负责添柴。现在不一样了,大家伙从两个小财主手上得到了粮食银子,当天就在城郊的布庄换成了棉被棉衣,晚上要多暖和有多暖和。而今天大家不仅穿得暖了,还有油香四溢的煎饼可吃,那叫一个舒坦。
这大晚上又是烙煎饼又是吃喝笑闹的,钱有金很难不醒来。他又累又饿,脖子后面还疼得厉害,四周凉飕飕的,温暖的篝火离他远得很。
钱有金迷糊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被坑的,立刻大叫大闹:“来人啊,有土匪,救命啊!”
这声音可谓撕心裂肺,听得乡亲们都露出同情的笑容,然后继续吃饭,真香!
“钱兄,别喊了,这里是深山,没人听得到。”在钱有金喊了十几声后,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钱有金背后响起。
钱有金觉得这声音挺耳熟,一回头,两个老熟人和他一样被捆成粽子,“李老板,邱老板,你们怎么也在这?”他大惊,难怪昨天这两家伙没去他家买粮,原来比自己来得还早。
李老板:“唉……”
邱老板:“唉……”
钱有金:“唉……”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大家同病相怜。
这顿饭大家吃得很慢,似乎是故意的,吃到一半夏思合又不知从哪猎来一只兔子,当着三个财主的面炖了一锅兔肉,每人一口吃得心满意足。
钱有金:别让他跑出去!
吃过了晚饭,几名男人带着最健硕的妇女走下山,拿起准备好的粮食往佃农家走去。
已经三更半夜,这个时候佃农们已经睡下来了,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摸黑靠近一间巴掌大的房子。
他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活似偷鸡的黄鼠狼,在确定附近没人后疾速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于是他又疾速而连续地敲门,比山上的啄木鸟还烦人。
门里终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半夜睡啊?”
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前几天晚上的那谁,送粮食来了。”
佃农:!!!
上次有人主动送钱送粮还是因为一个奇怪的要求,那天给的钱粮不少,还送了两次,居然还有第三次吗?
佃农小心翼翼开门,他家也没蜡烛油灯,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人影,还有人影肩膀上的粮袋。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佃农仿佛闻到了大米的香气,但怂也是真的怂,“大哥,你们不会是从山上下来的吧。”
佃农穷归穷,但相互间的消息传得可快了,他们拿到第二批钱的第二天就知道,李财主和邱财主失踪了。虽然有钱很让人高兴,但一想到是土匪送的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呢。
那人影把粮食往佃农怀里一扔,“你哪那么多废话,给你你收着就是,我们这叫劫富济贫,还有藏好点,明天那几个老东西就回来了,被抢了我们可不会送第四次。”
佃农:!!!
他听到了什么?这年头土匪都比财主大方了吗?不管了,送上门的粮食先藏好再说吧。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很多家,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更何况吃了三次实打实的好处。所有佃农都默契地选择了藏好钱粮,反正有土匪帮他们背锅,还能填饱肚子,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晚山上的村民们载歌载舞,山下的佃农们欢天喜地,三位财主得到了福报级别的一碗米汤,大家都有个美好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心情都很好,村民们开始伐木建屋,夏思合、玉香和姜伯则端着一盘子文房四宝来到山洞。
这个点男人们都起了,但还是有留守的,看到最能打的和最有文化的一起来找老财主,立刻知道有戏了。
“三位老爷,昨晚睡得还舒服吧。”
玉香笑眯眯坐下来,钱有金立刻一抖,他可知道自己这样是谁害的。
玉香:“看来几位老爷是睡舒服了,那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钱有金不敢说话,他惜命得很。
没见过玉香手段的邱老板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土匪通缉犯,还不快放了本老爷,否则只要我一报官你们通通都要吃牢饭!”
玉香往旁边站了站给夏思合腾出位置:“姐,他威胁我们。”
夏思合活动手腕,在邱老板惊恐的眼神中卸掉李老板的胳膊又接上。李老板惨叫如猪,恨恨瞪着邱老板,凭什么受伤的不是他?!
邱老板已经很识相地闭嘴了。
姜伯摸一把胡须拽文:“今沦落至此实属世道所迫,还望几位老爷海涵。”
钱有金:“呵。”
做土财主的人脉都不错,姜伯年轻的时候势头也猛,他们三家财主都伸出过橄榄枝,只不过书读多了人就迂腐了,装清高非要去考科举,结果除了一个秀才空明什么都没捞到。
姜伯也不生气。慢条斯理从托盘上拿出三张写满小字的纸:“我知道几位老爷会写自己的名字,麻烦几位签个字吧。”
土财主土财主,人如其名,真要找几个能读书认字的犹如大海捞针。钱有金他们三个会写自己名字还是被逼的,多数时候摁手印或者让心腹看,眼前这张纸摆明有问题。
钱有金:“你们钱也拿了粮也抢了,还想干什么?!”
玉香:“让你们承认你们是自愿和我们做买卖的。”
李老板口吐芬芳:“呸!做梦!休想!一群下九流的东西!”
被土匪抢和愿意做土匪的生意就是两码事,前者可以报官,后者可以把自己送官。
夏思合叹口气:“我就说了,是各位老爷宅心仁厚见不得我们这些穷苦人挨饿受冻主动送粮送钱,你们这下信了吧。”
看热闹的村民们:“我们信了,多谢各位老爷救命之恩。”
“几位老爷好人啊,救了我一家人的肚子。”
“以后下山我逢人就要夸,这么大方的财主这年头可不多了。”
三名土财主:不是没有别乱说!
做土匪生意和自愿送粮送钱给土匪又是两码事,虽然都是死,但前者可以花钱买命,后者可以给自己一个不痛快的死法。
姜伯捻胡须:“难道是我弄错了,几位老爷实际上是不会写字?”
玉香取下簪子:“没事,摁手印也一样可以,虽然我们没有印泥,但几位老爷一看就是身体康健,血肯定有的。”
“别别别,我们签!”
第一个服软的是钱有金,因为他庄子上就有个仆人被簪子误扎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没过几天就得了破伤风死了,钱有金怕死。
玉香对钱有金的识相很满意,赏了半个煎饼,钱有金立刻捧着冷煎饼狼吞虎咽。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和第三个就快多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个财主就签了字被蒙眼送下山。
钱有金的家丁被捆了一夜水米未进,见到了钱有金纷纷哭爹喊娘求做主,岂知他们的主子也才被收拾了。钱有金觉得丢人现眼,又把这群不成气候的家丁训了一顿,枉他平时花钱养着,结果全是酒囊饭袋。
玉香做事做得十分绝,就留了一辆装粮的车给钱有金,没有隔板四面通风,三个锦衣玉食的老爷第一次体会到共乘一车的友谊。
马车临到中午才把钱有金拉回去,后面跟着十几个拖成长尾巴的家丁,让钱有金和他的好生意兄弟享受了一把另类万众瞩目。那宛若游街的架势让钱有金恨不得挖了所有人眼睛,偏偏他不能,只能拿衣袖挡脸。
佃农们禁不住倒吸凉气,土匪不仅说到做到,还用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让他们放心,好人啊!
钱有金忍无可忍:“都给我滚,谁再看今年收租加倍,不许提,滚,都滚!”
围观的佃农们做鸟兽散,但私底下已经传开了:城郊的山中有一群义匪,劫富济贫不求回报,以后遇到了那得当自己人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