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境中人（1/1）

庞大又枝干繁茂的树木牢牢扎根在土壤之上，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下紫色的雾气酝酿，熏染天地。

不远处的天边太阳不见，片片取而代之的是赤红与紫韵交织的火烧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一层恍惚的梦幻，宛如隔着最上等的紫绸雾里看花般看着世界。

……分明刚才天空乌云压顶，不过转身恍惚间便已经景色尽改，天地骤变。

唯一没有变的大概也只有树下无数树木藤条包裹的茧，以及身后七躺八躺、陷入沉睡的队友们。

尽管景色变幻的一瞬间令闻尧有些晃神，但是他很快清醒，【我睡着了吗？】

神明系统一如既往地可靠，闻言回道，【不，并没有，宿主，这应该是这棵树木的完整形态。】

【为什么他们会睡着而我却不能？】

闻尧有些奇怪的围着他们走了一圈，既不解又难以置信，【这棵树在歧视我吗？】

怎么？

是他闻尧不配和别人一起碎觉？

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宿主在想什么的神明系统:……

这熟悉的窒息，这熟悉的无语。

果然它就不应该把情绪模拟板块装载上吗！？

深深知道自己宿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神明系统努力将话题拐回来，【宿主，您给它的威胁感太大了，它不会允许您进入它编织的梦境中。】

闻尧此时上前，将手掌放在粗糙的树干上，需要几个人环抱才能圈住的大树没什么反应。

有点儿不甘心的闻尧使劲儿扒拉它的树皮，结果这个树还是没什么反应，活像是陷入沉眠。

但是不管是闻尧还是系统都明白这棵树是活的，只是不愿意面对闻尧而已。

【如果把它的根拔了……】

神明系统有些支持这么做，但是很清楚的说明白了后果，【非律城所有陷入沉眠的人会死，意识已经脱离身躯进入这棵树内，倘若这棵作为最后承载物的主体死亡，那些意识也会消散。】

说到这里，神明统子有些无奈，【宿主，您知道的——破坏远比庇佑要容易得多。】

是啊，毁灭远比守护简单得多。

没成想闻尧与那位负责人的对话一语中的。

现今非律城数以万计的居民和特战队全部进入梦境世界，主体树木无法强行摧毁，而闻尧又无法进入梦境世界从内部摧毁。

想到这里。

“啧，”闻尧忍不住烦躁的挠挠头发，“麻烦。”

这件事说容易解决也容易解决，只要强行摧毁主体就行。说难也难，毕竟那么多意识不带出来就摧毁树木，无疑是让所有人去死。

海岸线狩猎场并不难解决，却十分耗费时间。

而闻尧此时，最缺少时间。

北境城那里根据魈的视角来看，不容乐观。

尽管魈可以勉力应对，但是一号狩猎场和二号狩猎场异动频频，这让闻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且北境城狩猎场尚未进入爆发增长期，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必须要尽快解决，赶回北境城。

这样想着，闻尧再次将手重新放在树木枝干上。

既然因为他的威胁太大，难以进入梦境，那就降低自己的危险度，主动分裂能力。

【关闭神明形态，收回风之权能，将我的一部分意识封印起来，我知道你做的到。】

神明系统头一次迟疑:【您进入梦境之后能力无法更改，更无法主动增加权能与意识投入，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关闭神明形态与权能，哪怕是对闻尧本身极其具有自信的神明系统都难说宿主能够安全从梦境中出来。

毕竟他们不知道梦境里到底什么情况。

闻尧没有犹豫，神明统子的话甚至没有让他产生半分动摇。

眉目仍旧平静如水，提不起劲般，【北境城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不尽快解决这边的事，魈一旦撑不住，就会被迫撕卡。】

无论xp或者运气等哪个方面出发，他都不想失去魈。

一个角色被迫撕卡，之后就不会重新出现在卡池里了。

说到这里，闻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依靠着树木，抬头望天，【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神明统子没有办法，只能怀着三分愧疚三分难过三分不情愿以及一分的憋屈回答:【没有。】

它收回自己的扇形情绪统计图，转而开始动手:

【神明形态已关闭，风之权能已收回，现在进行意识剥夺——】

闻尧清晰的感受到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被缓缓剥夺，原本在体内奔流不息的能量慢慢停滞，凝实，最后化成一枚小小的能量团从眼角流下。

明亮剔透而又凝聚着风之花纹的泪珠无端坠下，闻尧下意识接住这颗无缘无故的眼泪。

它分明存在却又没有实感，唯有流光肆意的花纹闪亮，细细小小一个，就那么躺在掌心里。

很难相信就这么一颗眼泪，承载了神明权能的媒介。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他在亲眼见证自己从一个高端战力重新虚弱回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念天堂，一念人间。

这么想着，没察觉到神思已经恍惚，闻尧不知不觉的握着这颗眼泪躺下，逐渐闭上了眼睛。

……

本来静止不动的树木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紫色的叶片摇晃，生机勃勃又仿佛吃到了什么美味一般风声随着枝干的摇曳而起。

深深扎入地表的树根做贼心虚又宛如护食一样散出无数细丝牢牢沾在依靠在树上的年轻人身上，一圈又一圈的树根将他缠起，包裹成茧。

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先前七躺八躺的人，只不过相较于对闻尧的温柔小心，其他人要粗暴的多。

没有风声传来，天地愈发安静。

……

蒙德城内，长风吹起蒲公英，慢慢无声的飘向远方。

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做委托。

闻尧这样想着，便带着派蒙径直去寻了凯瑟琳，准备接一点委托。

飘在空中，身后坠着星光的派蒙有些疑惑，“旅行者，今天你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

闻尧笑起来，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有种熠熠生辉的璀璨，动作间露出劲瘦的腰肢，白与金色的披风在身后因走动划出漂亮的弧度，“只是一觉醒来心情就很好。”

说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看到派蒙以及蒙德城里熟悉的建筑就是有种兴奋和幸福。

好像有什么心愿被猛然实现，让他一直处于激动与亢奋的精神状态中。

但是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就连久日不见的蒙德城都还是以前的样子。

难道是留在须弥太久了，所以重新回到蒙德就兴奋？

闻尧一边下楼梯一边这样想。

派蒙:“可能是你太久没有回蒙德了，所以才比较高兴吧。”

“或许是吧。”

派蒙建议道，“那以后我们多回来几趟好了，还可以去莎拉小姐聊天。”

闻尧这下子明白了，“我看你是又想吃东西了才对吧。”

“嘿嘿嘿嘿。”

道路两边的房屋整齐排列，五颜六色的鲜花点缀两旁，慵懒的猫咪趴在房檐上甩着尾巴晒太阳，看起来形状有点奇怪的慕风蘑菇长在屋檐上。

蒙德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似乎与他之前见过的建模一模一样。

……等等，什么？

什么**

闻尧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努力思考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思绪。

“旅行者，你怎么了？”

见闻尧突兀停下脚步，前面一摇一晃飘着的小人也停下，有些疑惑问道。

他们还有几步就到凯瑟琳那里，派蒙已经看到了冒险家协会柜台里站着的凯瑟琳小姐。

闻尧皱着眉，再三思索，还是无法想起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词语。

……那个词语有些古怪，却又令人难以想起来。

闻尧直觉这件事很重要。

但是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

这让闻尧生平第一次有些迟疑，他转头问起了和自己阴影不离的同伴，“派蒙你替我想想，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或者任务忘记做了？”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派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长时间的陪伴与相信还是让它努力回想。

顶着闻尧有些期待的视线，派蒙抓了抓白色头发，“没有吧。”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凯瑟琳小姐面前。

“凯瑟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笑着回应，“旅行者，派蒙，好久不见，向着星辰与深渊，欢迎来到冒险者协会。”

闻尧问道:“今天有什么委托吗？”

来自至冬的人偶保持着微笑，翻看来自五湖四海的委托，她已经习惯了旅行者神出鬼没，顺便摸清对于旅行者来说比较适合的委托。

只不过这一次凯瑟琳在拿出四个委托之后，又提醒道:“你之前在别国的委托尚未结束，还请尽快抓紧时间。”

乍一听不同与往的台词，闻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啊？什么委托？”

“噢噢，我想起来了！”

派蒙恍然大悟，“你的森林书相关委托还没有做完！”

嗯？

什么森林书？

一本墨绿色图样的书猛然出现在闻尧脑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闻尧腰子一凉，“……没有吧，我记得做完了啊。”

他好像还是熬夜做的。

“诶？”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派蒙伸手指着他，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你的76个兰那罗还没有找完！”

你的76个兰那罗还没有找完。

76个兰那罗还没有找完。

兰那罗还没有找完。

还没有找完。

没有找完。

……

这句话仿佛自带立体回声特效，一直在人脑中盘旋。

闻尧猛得一下就吓清醒了。

【宿主您醒来了吗？】

神明系统分外着急，它刚刚一直和自己的宿主说话，奈何闻尧一直在意识深层，无法回应它。

【……醒了。】

尽管醒来的原因一言难尽，但是闻尧确确实实想起来自己入梦了。

派蒙的话还在脑中盘旋，闻尧不由得捏了捏眉头喃喃，【真是个可怕的噩梦。】

见鬼，他竟然梦到了森林书那个奇葩又漫长磨人令人想吐的东西！！

看到闻尧骤变的脸色，神明统子有点儿好奇，【您梦见什么了？】

说着为了不让宿主察觉它的幸灾乐祸，又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您应该做个美梦才对啊。】

闻尧看了看四周与自身，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奇怪的界限，身后是静止不动的蒙德城，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紫色天空。

他一身旅行者服装，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没有犹豫，闻尧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腰。

呦呵，还挺紧实。

眼睁睁看着宿主摸自己的神明统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回答神明统子的问题，闻尧转而说起正事。

【看来这里就是梦境世界与世界的交界处了。】

神明统子又好奇看了两眼现在的宿主，【是的宿主，我们从这里出发应该能够抵达别人的意识。】

【一个一个叫，我得叫到猴年马月。】

闻尧揉了揉太阳穴，长时间保持着似醒非醒的状态让他也会吃不消。

甚至可能还没叫完，他自己先一步在现实世界醒来。

神明系统翻遍资料，犹豫着给了一个不是方法的方法，【您或许可以试试将其他人拉到您的意识空间内。】

如果不是闻尧的意识强韧而庞大，神明统子绝不会给出这个馊主意。

【前面会有阻止您离开边界以剥离危险人物的安全装置，您只要能够通过它，后面就是其他人的意识界，到时候只需要将它们全部纳入您的意识界内，掐断与树木的联系，就可以直接唤醒。】

有了捷径，金发异服的少年毫不犹豫进入紫色充盈的世界。

能走捷径为什么不走，不然叫近乎万人起床，得叫到明年。

到时候别说北境城如何，估计他自己的尸体都凉透了，魈也得只剩卡碎片。

原本明亮的光线如同玻璃一般径直碎裂，咔嚓咔嚓的破裂声不绝于耳，露出里面黑色犹如深渊的内里。

【宿主，不要停留不要怕，径直相前，不要回头，不要犹豫。】

闻尧毫不犹豫跑起来，沿着神明统子给的路线，一路直行。

他身后有着无数声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说笑，有人在尖叫。

无数人声混杂，吵架叫骂声理论声劝架声，仿佛演绎人生百态，勾起人内心潜藏深处的好奇。

花国人，大多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但是这一次闻尧没有半点吃瓜的念头，蒙头往前跑。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体力一点一滴的下降，却又不能停下歇息。

好在似乎长时间的冒险家生涯令身体素质大大提升，没有跑一段距离就要死要活。

不知过了多久，闻尧脑子里只剩下神明系统说的，【直跑，跑起来，宿主。】

大概是知道这样的环境不利于人的心理健康，神明系统一直在说话，指引闻尧前行。

又跑了一段距离，【宿主小心有东西！】

闻尧紧急刹车，生怕跑过头，却脚下一滑猛得撞到什么东西。

“嘭——”

冰冷的镜壁被撞得晃了晃，随后缓缓裂开一道纹路。

【哪里来的镜子？】

闻尧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光，更没有任何的灯照，闻尧却又分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金色的长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身后，带着异世界气息的服饰妥帖合身，露出白皙的腰与金色近棕的瞳孔，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些许冷漠，手因奔跑而下意识蜷握着。

镜中人同样如此。

它也在看他。

不小心撞出来的那一道纹路贯穿一角，蔓延到镜中闻尧的眼尾。

像是突兀抹上裂纹，碎裂开来，又像是冰冷的印记，将镜中人与镜外人彻底分割。

神明系统抓紧查了查资料，发现没有记载。

这东西应当不重要，【不用管他，我们快走，这里待太久您的意识消耗太大，会撑不住的。】

闻尧下意识重新跑起来，只是路过镜子的时候与镜面擦身而过。

镜中人与他摆着同样的架势，两个人像是隔着冰冷的镜面相向着去往一致的方向。

闻尧无法看见，在他快步离去后。

镜中人的身影转过身，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好像真的透过镜面看到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镜中人缓缓低头，金色充斥着耀眼光芒的发色放在他身上无端晦涩，仿佛一种深沉无光的色彩。

他打开蜷住的手掌，一颗精致而毫无生机的泪珠躺在手心。

泪珠被人慢慢贴近眼角，贯穿镜面的纹路恰巧在同一位置，泪珠徒然有了色彩，透过那一道裂缝流光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