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新旧相接（1/1）
王小妮又轻又慢得推开房门，探出脑袋一看，正碰见了姥爷的目光。“你没睡着啊。”她眼睛微笑着，像个撒娇求关爱的大孩子一个腾空后四平八仰躺在了床上，“没睡实，闭着眼稀里糊涂的，就像做梦似的，你小时候的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过。”姥爷含着即欢愉又慨叹的微笑，即像老年人回答小辈提出的问题牵涉到回望岁月时经常面露那种微笑，“都有什么？”“你还是那么高的时候，”姥爷伸出胳膊比划出一个离地不高的距离，“蹦蹦哒哒的每天背个书包去上学，来回在前后园跑来跑去，晚上怕黑不敢自己上厕所，怎么感觉......就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呢，成个事事能拿主意的顶梁柱了，这时间多不抗混，再过一阵你都有自己的小孩了，成个当妈的人了。”
“哪有那么快，您这说的好像孩子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似的，我这都还没成家呢。”
“可不愁啊，都谈上恋爱了，可不愁结婚生子啊， 比想的都快。”
“我咋觉得我长大的速度没有你说的那么快，过往的日子我现在都能回想起来几分，好的坏的，悲的喜的，每一年我过的怎么样，都遭受了哪些连一接二的苦楚，只有我心里自知，不过发觉日子过的也挺快，想着小时候每逢过年，我乐得啊，提前好久就数着日子盼，怎么还不到，到了我就能穿我姥爷给我买的新衣服了，我现在还记得我们过的第一个年，买的那个灯笼的样子呢，还有烟花，打着转放，现在倒有点害怕过年了，想着能留住时光该多好。”
“你说放烟花我想起来了，那给我自责的啊，到现在我都后悔，我当时怎么就没给你多买点烟花，一看你就没玩够，后来过年再买，你就没那么喜欢玩了，长大了，就越来越不爱玩了。”
“那有什么可自责的。”她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边说这话，嗓子边哆嗦起来，把控不住眼圈儿上的红晕，“要是那天放够了，说不定我还记不这么清楚呢，体会不出放烟花的乐趣了，再说人生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愿，每走一步都在确认自己行将所至的样子和磨炼自己在生活所有的缠绕和纠结中仍可固守心灵上的安顿。”
“你是事情越看越透了，我是落伍了，你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了，我就希望你健康快乐，其他方面也都理解不上去喽。”姥爷还是堆着笑说，“黄维西各方面都不赖，敦敦实实的大个头，面相和善，能准谱是个好男人，你......”
“谁？”她没等姥爷说完，忙定睛望着姥爷问道，“谁不赖？”
“黄维西啊，”姥爷重又申说，“不是你男朋友么？”
王小妮拍了一下巴掌仰面笑起来，“姥爷，人家叫黄文玺，文章的文，玺是偶尔的尔，下面加个玉的那个玺，还维西，怎么不叫钙片呢。”
“黄文......玺啊，我这耳背可咋整，就听成黄维西。” 姥爷自嘲的张嘴笑了起来，他们互相呼应的笑声好像有一双光着的脚丫在地板上奔跑，“总算是没乱叫，要不然闹出笑话了，连名字都记错。”
“叫错他也不会介意的，您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他比我喜欢跟人聊天，做事情比我有耐性，脾气也没我那么急躁。”
“这回悬着的心都放下了，我一直就唯独担心你，其他的人，谁也没在我的心尖上，最得意的事就是我有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现在你也能有个人帮你分担一些生活的担子，一旦有病有灾的话，也有人照顾你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死了也能闭上眼。”
“怎么您现在愿意提死这个字眼呢，我可不愿听啊，您现在最重大的目标就是保养身体，活个一百多岁，以后得好日子多着呢。”她闪着明亮光彩的眼睛瞟向了广袤湛蓝的天际，自造而出的意味深然的生命笑声，久久地在那回响，“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她一面说一面起身走向窗户，目光一扫看到有一只蝴蝶飞进了两扇玻璃窗的夹层里，在那不停地振着翅膀，她挪开一扇窗，蝴蝶呼扇着翅膀飞远了。“蝴蝶真的是毛毛虫变得么？”她回头望向姥爷，姥爷向她点点头 。“真不敢相信，感觉很神奇。”她的思绪又跳回到前一个话题，“我们每天都是好日子，您不用担心我了，现在每天我都想对老天爷和我自己说一句我尽力了，这样铸造出的人生我很满足，对自己无愧，当然也就开心幸福啦！”房间里又响起了她天真、脆玲玲的笑声，顺势倒躺在姥爷的腿上，又腾得一下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弹开换到另一条没骨折过的腿。
姥爷乐不可言，用含着笑意和亲热的目光凝视着王小妮，拍着她的肩膀，他们又开始接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忆起过往的点滴，谈话并不连贯，经常停顿，姥爷会在一个节段上翻来覆去的讲，记性这两年毁得愈发严重，偶尔讲着讲着就忘记刚才讲的是什么了，王小妮就接过去把他的话说完，她知道姥爷想讲什么。
“爸，咱们准备吃饭了。”舅舅打开房门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回来了，速度挺快啊。”王小妮说道，“怕你们饿，我们速战速决，我先去厨房盛菜。”“姥爷，你把外套披上吧，餐桌那有空调的凉气，跟自然风不一样，你骨头缝受不了。”王小妮拿起外套，姥爷很顺从的、不慌不忙的将它穿上。
“爸，您坐这。”舅舅将一把椅子拉开，笑得脸上放出光来，姥爷眼睛眯得细细的安静得坐了下去，仿佛在大家面前有点害羞似的，又好像怕自己碍手碍脚妨碍到大家，一盘盘菜品上桌开动后，大家的话头越来越多了起来，今非昔比的婚礼豪华程度让上一年代的人啧啧称赞现在的年轻人真幸福，谈论大喜事便使人兴致越来越高，看似不可克服郁沉情绪一接触到喜事也能烟消云散，你一嘴我一句的掉不下来，舅舅更是兴奋得要手舞足蹈起来，连连举杯，跟他碰杯最多的是赵传智，洛晴露出简单且自然的微笑接受着对她的祝贺和赞扬，她知道接下来的几天这样的祝福词都不会少，怀着已从欣喜如狂变为怡然自得的心情，陶醉在精神透爽状态中，母亲仍旧是爱张罗的主，舌头和身子总有一样是在动，对每个人关注度倒是分配的相差不大，看出黄文玺喜欢吃鸡肉和芹菜，很有心的把菜移到他的近前。姥爷用不灵利的牙口费劲地啃着一只鸡腿，全程眯细着微含笑意的眼睛听着，只说了几次“我这够了”当大家往他满的冒尖的碗中继续夹菜时。王小妮每次遇见黄文玺的目光时会嫣然一笑，想用来化解他跟自己家人见面不久后的第一回聚餐的隔膜，虽然都是她的亲属们，但她要告知她是与他同属于一个阵营的。即将大喜临门的家庭是整条条畅快的气氛，这个家庭太久没有迎接喜事了，一句紧接一句的喜喜兴兴的谈话声在熬熟了一代人长成的悠长时光后，像恶补似的发出了那么起劲的欢语声，恰如家庭的欢乐气氛中独独缺少了舅妈的身影，这所房子的女主人。
经过将近三十多天日日夜夜的眼巴巴等待，阳光照耀着的晴朗天空与婚礼的满怀暖流正好谐调。早晨在奔忙和喝彩中过去了，全家人都欢欢喜喜的活动起来，每个人都精心打扮的得体又精致，王小妮陪着洛晴化妆，兴高采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一步一步变成个美新娘，洛晴每一小会儿就心神不大安定地对着镜子照一下，紧张自己的妆容。洛晴母亲方的亲友们陆续到场，双方亲友并不熟悉，所以更加客套，做什么事情，拿什么东西都要先谦让一番，舅舅招呼起来来往往的宾客们，不同以往的快乐心情仅通过脚下的步伐也能尽显出来，但当两位新人向双方父母敬茶时，舅舅忽然改变了腔调，眼眶发红鼻尖一抽忍不住要哭，他赶紧接过新郎官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来了！”王小妮从椅子里直跳起来，两手抓着黄文玺的胳膊，拉他到身边坐下。“正好赶上，我还担心会迟到。”“来得及，大家才落座。”她给他倒了一杯饮料，“你怎么自己坐这张桌了，他们呢？”“他们都在那张桌，”她指了一下姥爷他们坐的位置，“那张桌坐满了，我就坐在这了，这离舞台也近，等仪式结束洛晴下来，也方便我帮她照看东西。”当两人正讨论婚礼现场的种种布置，赵传智急冲冲的走过来，用怕别人听了去似的声音贴着黄文玺的身体说：“赶紧开车去一趟这个超市，给宾客们的酒订了，还没拿过来。”“行。”黄文玺边说边走，王小妮望着两人匆匆离去，感觉黄文玺比自己与赵传智之间更熟络，她的心跟着慌里慌张起来，每次堂厅的大门被拉开，她总要张望一下是不是他们回来了，在仪式开始前的几分钟，他们可算是赶了回来。
“哇......”两位新人出场，四面八方掌声响起，王小妮恨不得站起来发泄自己心中的喜悦和衷心的祝福，她比身穿婚纱的洛晴还要激动，似乎她越振奋，洛晴能够喜获到的好运就越多。洛晴几句肺腑之言表达对养育之情的满腔感谢，王小妮特意瞄着舅舅，看到他擦了擦眼睛，她目光随即立刻转向姥爷，两眼湿润起来。温馨浪漫的音乐声一奏响，加上那漫天的花瓣扑落落的像瀑布一样散开，全场人都喜笑颜开了，爽朗快活的笑声自然而然的传染了一个又一个人，王小妮握起黄文玺的手，甜咪咪的像蜜糖一样瞅着他，“我们结婚吧。”她低声却清晰的说出此刻被最强烈占有着的思想，他猛然回头看她，跟她的脸差不多碰在一起了，使她除了看见那对圆圆的酒涡和笑弯的嘴型，什么也看不见，他热呼呼的语气说来说去：“好哇！你说领证要看日子，那要不要趁着你家人在，我把我家人也一同叫过来，我们双方商量一下，还是怎么安排？”她见他如此心急的模样，不禁逗趣道：“总先等这场婚礼结束后我们再来商量吧。”“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剩下的都交给我。”他极大的兴味在兴致勃勃的证明他要开始干什么事，她想到他可能会筹划着单独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心上很不安，“我们一起商量哦，你不用自己独自操心的。”她用手摸了摸他的面庞，但很明显他现在心思飘在别处，向前面望着，笑容始终未离他的脸。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戒指？你提过的那个？”他问道，“可以啊，我们到时候可以选那个。”她想劝阻他，让他先别白白耗费脑细胞想此事了，以后尽有功夫畅谈，可不忍扫他的积极性，宴席开始后，他只吃了几口，时不时就要蹦出一个有关结婚事项的问题，这个事情老占着他的心，她也很识窍的回答他的问题，不再阻拦他，她的心思发生了转变，有一种“听天由命”的顺应意味，完全由他去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等揭晓后再应对也不迟。
婚礼结束后，姥爷借这个名义来到这的，念咕着要回去，舅舅很不满的说着急回去干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什么也要在这尽兴的玩几天啊，不四处逛逛也太不像话了。姥爷要回家，王小妮心里八百个不情愿，但嘴上不便多说什么，一是她工作忙，姥爷在这她也没闲暇陪同，再碰上个加班，下班时姥爷都等不及入睡了，二是姥爷上了岁数后加了毛病，坐车就胸口发闷，骨折后脚走几分钟就感到疼，根本不具备游玩的身体条件，三是母亲和赵传智也一心向齐于回家，两个人都是闲不下来又务实到底的性格，一天不干活赚钱就浑身难受，把钱揣进兜里是最大的快乐，花钱去名胜古迹陶冶情操是典型的花钱找罪受的活例子，四是不用谁多说什么也能理个清楚，姥爷呆在这没有比在家自在舒服，他总是以一个姿势僵直得坐一个地方半天，似乎占太大空间是招人生恶的，尽可能把自己蜷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明放着姥爷的不自在，她也曾经就是在这所房子里熬炼过同样的滋味，她不能只图自己舒坦，“姥爷想回家就回吧，以后逢年过节，我们常回去。”她深叹一口气，跟舅舅说道。
“小玺怎么没过来？”姥爷上次听错了人家的名字后，王小妮告诉他一遍正确的，结果姥爷还是记不对，王小妮便告诉姥爷叫黄文玺“小玺”就行，才见面过几次，大家就习惯了黄文玺在场，黄文玺在姥爷面前很乖觉，又很勤快，一到有什么活儿的时候他就有眼力见的上前搭把手，深受姥爷喜爱。“他加班呢，我自己来不行啊，你有意见啊。”王小妮酸溜溜的对着姥爷打趣，“有意见，对你俩意见可大的，看见你俩我就开心！我就乐！”姥爷顺着她的玩趣继续凑趣，容光焕发地笑着，用自满自足和看不够的眼神望着她，王小妮即便知道姥爷愿意回家，也难免感到失落，听着姥爷的笑声，脸上惯常反应出的微笑含着忧郁。
“小妮。”母亲兴冲冲跑过来，紧贴她身旁坐下，弄得她默默的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你结婚的彩礼我不要，都给你。”母亲异常兴奋的状态不允许她卖个关子或做什么铺垫，直接开门见山，王小妮平静如水，就像早有预料那般，其实根本不是她自己所料想的到的，母亲大为得意的火苗遭淋一盆冷水，猖狂的气焰减势几成，不过仍在炙热燃烧，“你姥爷和传智都说这钱我们不应该拿，我们也不能给你什么帮助，成家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候男方家说给多少就多少，我们没意见，你结婚的事你做主，需要我们出面的就出面，我们能不出面就不出面，我们发怯，不愿露面，不过这彩礼钱你可要自己把着，给自己充当个小金库，应个急啥的拿出来给自己长面子。”母亲骄傲又有所期待的笑容，跟小时候自己做对的事情后等待夸奖的渴望样子很像，那一次次得不到肯定的失望，那跌入谷底的心酸又该怎样诉说呢，这使她说不出对母亲在此事上长篇分析后行为确实值得鼓励的响应，“挺好的。”她缓慢地说，放不开的笑容表达出不以为然的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