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君马黄（1/1）

张角见韩当沉默，轻笑一声后，轻挪步伐，来到牵招面前。

“子经，你之家世与我相仿，如之奈何？”

每一个男孩的心中，都住着一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这种行侠仗义的精神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太史公所写的刺客、游侠列传。

“大英雄”是谁？

是“君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的“豫让”，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聂政”，是“易水河畔”那一抹坚决的背影……是无数湮没在史册之外的布衣之士，匹夫之侠。

在这些精神的影响下，无数的游侠儿，活跃在大汉的这片土地上。

早年间，他与乡里的少年玩伴一样，向往着游侠儿的“快意恩仇”，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郭解”一般的大侠。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对着生活的重压，一些人的“大英雄”，逐渐地“死去”了。

对于牵招而言，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生活中，不仅有“快意恩仇”，还有眼前的“苟且”。

他不得不开始为未来做打算，放下手中的剑，捡起地上的书，跟随同县的大儒，开始学习经书。

但他知道，天下九成半的人，是没有他这样的家世和机遇的，包括面前的张角。

因此，回答张角的，依旧还是沉默。

张角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一笑而过。随后，拄着九节杖，拖着因年轻时行得太多，而落下病根的腿，来到营帐中央，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刘备。

“玄德素有智略，如之奈何？”

在他来之前，即便是原来的刘备，物质生活并不算太好。但他祖父辈所积累的政治人脉，却可以让他拜在卢植的门下，卢植是谁？那可是当时士人的领袖人物！

若不是刘备的父亲，太早去世，刘备绝对也逃不了一个“世仕州郡”。因此，刘备的家世，绝对算不上差。

牵招和刘备二人的家世，还没有让他们走投无路，到需要靠起义改变命运。

因此，这也注定了，在原来的历史中，牵招和刘备将会是敌人。在后来的那场阶级矛盾的博弈中，牵招和刘备属于既得利益者，自然需要捍卫自己阶级的利益。

刘备收回脚，正身端坐，目不斜视地看向他。

他很清楚，张角是注定要走上那条路的。他劝不住，也不想劝。

对于一个“十几年如一日”地准备着革命事业的人来说，他的意志力，无疑是十分坚定的。

或许，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我曾听子经说，你到广阳郡来，是寻一味药的。

“现在，想必伯庸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二人相视良久，随后，张角缓缓地笑了。

“帐中无以为乐，我愿为诸君舞剑。”张角不再多言，丢下手中的九节杖，拔出腰间的佩剑。

韩当用手猛地一拍席面，借势而起，抽出腰间的佩刀，朗声道：“在下愿为伯庸张目。”

“有此猛士，同来舞剑助兴，幸哉！”张角抚须而笑。

随后，便挪动不那么灵活的腿脚，在帐中的烛光下，挥舞着手中的剑。

韩当紧随其后，身形上下起舞，却始终不离刘备三步之远。他曾听刘君讲过，高祖皇帝与楚霸王争天下时，关于那场著名的鸿门宴的故事。

既然有前车之鉴，那就不容他放松警惕。

“家主，苏君求见。”

就在二人舞剑之时，帐外值班的少年，却通报苏双此刻正候在帐外。

“请苏君进来吧。”

“是。”

得到刘备确切的命令后，苏双才在少年的带领下，被允许入内。

“见过刘君。”苏双向刘备行过礼后，缓缓地直起身子。

见苏双的脸色红润，不像是在帐外等候良久的样子，想来也是刚到不久。

在苏双入席后，刘备才道：“天气寒冷，请苏君饮酒。”

随着刘备出声，自有少年取过酒盏，为其斟酒。

苏双接过酒盏，却不饮酒，只将其归到案桌的一角，交谈起了他此行的目的：“方才县中来人，已受理了程君身亡一事。”

不出所料，结果判定为自然死亡，没有他人谋杀的迹象。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对于古人来说，寿命本就不长。再加上，时值冬季，年老之人，更加容易去世。刘备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知刘君有何打算？”

刘备与程家父子是故交，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自然需要为程同的身后事，尽一把力。

但他同时也应下了苏双的委托，行商之事不好耽搁。况且，这是在之前立下的约定，他也不好失信于人。

“苏君放心，在下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刘备的回话，算是给苏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至于程化那边，不能走人场，那便只能在钱财方面做补偿了。

“并非在下不近人情，实在是这次的货物关系重大……”苏双打量着刘备的神色，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刘备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苏君不必多言，在下晓得。”

苏双再三试探，确认了刘备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暗中埋怨他后，满意地离去了。

“那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虽说，将此事拿到官府去，也是他占理，但天下可不是非黑即白。要是让刘备觉得，他是拿先前的约定，故意要挟他，反倒会惹得他不快。想来，往后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好过的。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了。

“玄德不必忧心，我与那程化也算是有缘。”张角取过苏双未饮过的酒杯，昂起首，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程父的身后事，我自会用心为之。”

“倒是你我二人分别，今后怕是再难相见。”

张角自然不可能，与刘备一道去往宁城，那只能在此分别了。

“在下愿为刘君歌之。”

在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利，故人再次相见，很有可能就是天人相隔了，一如刘备与程同的故事。

因此，朋友分别都非常的有“仪式感”。

“愿为张君和之。”

刘备顺着张角的歌声，轻重不一地敲击着案桌，随声和之。

“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

“易之有騩（gui，一声）蔡有赭（zhe，三声）……”

“君马苍，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

——————

注：

·“牵招字子经，安平观津人也。年十馀岁，诣同县乐隐受学。”——《三国志·卷二十三·魏书二十六·满田牵郭传第二十六》

·“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二·先主传第二》

·“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易之有騩蔡有赭。美人归以南，驾车驰马，美人伤我心。佳人归以北，驾车驰马，佳人安终极。”——《君马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