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五梦（1/1）

太子在梦中，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种感觉和寻常的梦境大不相同，太子立刻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场能令他看到未来之事的梦。

梦中，是雕梁画栋的宫殿，天色漆黑，但地上厚厚的积雪将宫殿映得发亮。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树枝上挂满了过年的红灯笼。太子盯着灯笼看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今年的春节。因为尚宫局每年挂的灯笼款式都不一样，绝不会有哪两年相同。

那他梦到的就是几天后的事？

不，如果这是同一场雪的话，看地上的积雪厚度，那他梦到的很有可能是明夜，甚至今夜的事！

太子抬起头，看到纷纷落下的雪花，如果雪一直下这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积起这么厚！

他所在的宫殿，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宫中的殿宇风格一脉相承，陌生是因为这栋殿宇他应该不曾走进来过……他这是在哪里？

太子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发现自己在丽妃的瑶华宫！

自己深夜闯入了父皇妃嫔的宫殿？太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瑶华宫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子顿住脚步，他每次做梦，梦中一定会有事发生。

宫殿夜半不该有这样的声音，是有宫人在做坏事？还是有人要害丽妃？

丽妃是父皇在四妃中最宠爱的一个，难道今日这个梦，是让他有机会提前救下父皇的妃嫔吗？

太子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发现声音不是丽妃所居的殿宇发出的，这是……十二弟住的地方？

丽妃是四妃中最年轻的一个，先后诞育过两名皇子，两名皇子的排行都比较靠后。八弟，今年才十二岁，十二弟年纪就更小了，方才六岁。

太子松了一口气，他作为哥哥，半夜进弟弟的屋子，完全没有问题。然后太子又陡然紧张起来，难道是有人想害十二弟？

太子在梦中的一举一动皆随心意，他想快点找到十二弟，就像一阵风一样跑到了十二弟身边。

十二弟的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太子眨了一下眼睛，就适应了。他在黑暗中清晰地看到，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不是旁人，正是十二弟。

大概是过年这几天太累，守夜的太监都睡熟了，十二弟不知道怎么醒了过来，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下床、溜出寝殿，偷偷摸摸不知道要去哪里。

太子摇头失笑，原来是十二弟自己淘气。

太子一路跟着十二弟，看到他左拐右拐，偷偷溜进八弟的屋子里……这是半夜来找哥哥玩？太子很快发现自己又想错了，十二弟没去找哥哥，找的是哥哥养的小狗！

“吠云，吠云……今晚你陪我睡觉吧！”

太子在黑暗中又笑了，原来十二弟是趁着半夜大家都睡着了，自己来“偷狗”。太子在梦中想起了苏棠，苏棠那么大人了，和小孩子也差不多，也会偷偷摸摸地让猫上床睡觉。

不过太子很快发现，吠云并不想跟十二弟走。

也对，吠云是八弟的狗，狗最忠诚，只会认定一个主人，不愿意跟着十二弟走很正常。

太子以为十二弟今夜偷狗的偷狗之行要铩羽而归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弟看到吠云不肯跟他走，竟然整个身子扑倒在吠云身上压住它！

吠云被教得很好，知道不能伤人，可十二弟的所作所为可恨极了，他用力抓吠云的毛！

“住手！”太子在梦中大喊，他是爱狗之人，十二弟这样抓吠云，吠云要痛死了。

可是太子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在梦中发出的声音无人可以听到，他伸手去阻止十二弟，也根本触碰不到他。

十二弟这样抓吠云，吠云拼命想从他身子底下离开。吠云的挣扎让十二弟更加生气，他竟然伸出手指狠狠去戳吠云的眼睛。

“住手！！”即使太子知道无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在梦中大吼。

十二弟小小年纪，性情竟然如此暴戾？

万幸的是，吠云一歪脑袋，险险躲过。十二弟这样对吠云，吠云自然急了，朝着他龇牙。

十二弟和吠云打架的声音早就惊醒了宫人们，宫人们连忙点亮灯过来看。

丽妃也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进屋就看到吠云朝着十二弟龇牙、低吼，看起来要扑上去咬她的心肝宝贝。

“喂不熟的畜生！拖出去打死！”丽妃大怒。

“母妃——不要——”八弟也听到动静赶来了，一过来就听到母妃要打死自己的狗。

“吠云从不会攻击人，一定是弟弟又欺负吠云了……”八弟很快就找到了证据，地上一缕一缕的，都是吠云被弟弟抓下来的毛，弟弟却毫发无伤。

八弟害怕母妃把吠云打死，浑身都在发抖，可在如此害怕的情况下，依旧有理有据地说出吠云没有伤害弟弟，他知道这是救吠云唯一办法。

可丽妃却根本没听八弟在说什么，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儿子，把小儿子抱在怀里诶呦诶呦地心疼。

“钥儿才不会欺负吠云，钥儿最喜欢狗了。”丽妃说道。

十二弟赵钥立刻点头：“我没有欺负吠云，我喜欢吠云，想带它回屋里和我一起睡觉，吠云就想咬我。”

太子笑了，这么拙劣的谎言也能说得出口。他这个十二弟，真是坏到了根子里。

可丽妃愣是看不到眼前的铁证，也不肯听八弟有理有据的解释，只相信十二弟的满嘴谎言。

丽妃真的是偏心到没边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条孽畜拖出去打死！”丽妃见宫人们不动，尖声催促道。

八皇子绝望地看了母妃一眼，知道再也没有还转的余地，弯腰一把抱起吠云。在纷纷扬扬的雪夜，只穿着一层单薄的寝衣，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温暖的宫殿，跑向漆黑一片、寒风刺骨的大雪地中。

地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八皇子穿着屋子里的软底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鞋子很快就湿透了。

“呜……”八皇子怀里的吠云原本一直乖乖待着，发现主人抱着自己跑得很吃力后，轻轻挣扎一下，从八皇子的怀里跳出来，跟在八皇子身边跑。

八皇子很快就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但他向前跑的脚步一下也没有迟疑！

他要跑得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在母妃派太监追上他之前，把吠云藏到安全的地方！

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他把吠云藏到哪里，才能留下它一条命？

八皇子早就冻得浑身僵硬，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再一走神，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趴在雪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右腿钻心地疼，更糟糕的是根本使不上力气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动了，用力推开身边的吠云：“吠云，你快跑啊！跑啊！跑远一点藏起来！”

吠云很聪明，八皇子说的每一句话它都能听懂。可是现在，八皇子说的话却不管用了，吠云看到主人受伤了，不管主人怎么赶它都不肯走，焦急地围在主人身边一圈圈转、一声声叫。

“你快跑啊——快跑啊——”八皇子绝望地推开吠云，一次又一次。

来不及了，吠云的叫声让追来的太监们很快就找到了方向。太监们找到了他们，一个太监把八皇子背起来，一个太监掐住吠云的脖子，一步步将他们带回拼命逃离的瑶华宫。

太子伸手去拦，然而他在梦中触碰不到任何一个人，瑶华宫的太监径直穿过他的胳膊。

八皇子回到瑶华宫中，丽妃还生着气，觉得八皇子“不敬母妃”“不爱兄弟”，根本没有来看这个在寒冷雪夜中跑了好半天的儿子。

吠云被关在了笼子里，不知道被拎到了哪里去，八皇子不敢去想。

他的腿一点也动不得，一碰就疼得脸色煞白。

身边忠心的小太监着急地说道：“殿下，您这腿是不是……骨头断了？”

“要不然请太医吧……”小太监声音发抖。

八皇子坚持道：“不，不请太医。”

八皇子内心深处知道吠云定是没命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吠云，就算他腿断了，他也不想治了！他就应该疼着，他再疼也没有吠云疼！

太监拼命劝，可八皇子紧咬牙关，就是不松口。

太子看着这个素日并不熟悉的八弟，没想到八弟的性格如此刚硬。可过刚易折，这样受伤后不肯治，除了削弱自己的力量，并没有其他用处。

在困境中，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削弱自己！而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变强！

八皇子忍着腿痛，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这样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小太监叫八皇子起床，叫了好多声，都没把八皇子叫起来。

小太监这才发现八皇子不对劲，伸手去碰八皇子的额头，滚烫。

小太监吓坏了：“殿下？殿下……殿下发热了！”

八皇子发烧的事报给丽妃后，正在精心打扮，准备在今日的宫宴上艳压群芳的丽妃紧紧皱起眉头：“什么？大过年的，怎么发热了？”

丽妃气死了，过年的宫宴，各个皇子都变着花样哄皇上和太后开心。

自己生的八皇子就是个闷葫芦，连吉祥话都不会说一句，这也就罢了，竟然大过年的还生病了！太不吉利！

丽妃去看了八皇子，伸手一摸，八皇子的额头烫得惊人，看来是不得不叫太医了。

丽妃气闷不已地叫来了太医，太医给八皇子把完脉，开了退热的药。旁边的小太监又战战兢兢地请太医看看八皇子的腿：“我们殿下的腿上的骨头好像折了……”

太医一怔，掀开被子摸骨：“骨头是裂了。”

丽妃神色陡变：“为了一条要咬你弟弟的畜生，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又是发热、又是断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是大大的不孝！”

“别忘了我生你的时候差点没命！你的命是用我的命换来的！”

丽妃越说越气，伸手一拂，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到地上，下令道：“那条畜生呢？不必留到年后了，现在就给我打死！”

“不要——”八皇子拖着断腿出去，却已经晚了，他亲眼看到一根棍子重重地抡到吠云头上。

“枉为人母！”太子在梦中大骂一声，猛地清醒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棠被太子的动静吵醒了，“殿下？”

太子伸手轻拍苏棠的背：“没事……别怕……”

苏棠迷迷糊糊地问道：“殿下，您做噩梦了？”

“是，做了一个噩梦……”他以前竟不知八弟生活在这样的噩梦中。

太子扭头看向窗外，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同梦中一样大，地上的积雪也已经很厚了！

难道就是今夜？

“杨康泰，什么时辰了？”太子披衣下床，在苏棠疑惑的目光下，大步流星地走到外间，一边走一边自己动手穿衣服。

在外间守夜的杨康泰一脸惊慌地进来，听到太子下令：“带上一个斗篷，跟我走。”

“啊？”杨康泰怀疑自己听错了。

太子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门，走进漫天的风雪之中。

杨康泰手忙脚乱地抓起靠在门口的大伞，艰难地撑在太子的头顶，跟着太子一路急跑。

“殿下，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啊？”杨康泰问道。

太子眯起眼睛，在狂风暴雪中回想梦中八弟是朝着哪边跑的，他跑出琼华宫后，正是朝着东宫的方向跑。如果真是今夜，如果还赶得及，他或许会在半路上碰见八弟！

太子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狂奔。定睛细看，瘦小身影的脚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杨康泰吓了一大跳：“哪个小太监这么没规矩？半夜在宫里乱跑？”

太子顾不上呵斥杨康泰，飞快地朝着八弟跑去。

八皇子低着头跑，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突然，地上一滑，他整个人向前摔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八皇子摔在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不敢置信：“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