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当爱已成往事（1/1）
冰冷的风吹的我很不舒服，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心里还有股很严重的反胃感。
唐医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捧白花递到我手里，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记住她冰冷的话语。
“这束花是他最后的遗物，由你再转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花很新鲜，朵瓣异常娇嫩，纯洁的花瓣上沾染不少猩红的血液，一白一红，相交辉映，有种天堂和地狱的沉重感。
我手抚摸着被风吹的逐渐枯萎的花瓣，喃喃问：“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昨天晚上。”唐医生淡淡的说：“一辆疲劳驾驶的小货车追了他的尾，人被送到医院时，手里头还抱着这捧鲜花。”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最后还是倒在手术台上。”
也就是说我昨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意外就已经发生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白天接到我的电话时心里有多激动。
他肯定是稍微睡了会儿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路过花店时，看见这花如此娇嫩，心里很是喜欢，忍不住买了下来，想学着电影里的浪漫桥段，在女儿生日的时候献上一捧鲜花。
可惜，他到死都没能把自己的爱表达完整。
我把花放在他的坟前，诚心的鞠了三躬，唐医生见状也回了我一个礼。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场戏剧，终于以唐叔的死落下了帷幕。
我迫不及待的回到家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妈在屋外敲门问我：“桐桐，你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妈...我有点困了，想睡会儿...晚上也不用叫我吃饭了，我不饿。”我对我妈说。
我妈应了我一声，也就没有再管我。
我疲惫的瘫倒在床上，内心几近崩溃。
我发现我已经记不清唐叔的脸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能记住他温醇的嗓音和懊悔的情绪。
我只能记住那晚的灯光充满黄晕和他喝酒时的干净利落。
角落里那一红一白两个箱子现在看着是如此扎眼。
唐叔，你拼了命要把昨天最好看的鲜花送给她，可她甚至不愿亲自送还给你。
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你欠的债，已经到了拿命都还不清的地步了。
这两个箱子还有还给唐医生的意义吗？
我仔细在脑里思考着，忽然心生一股烦意。
我把这两个箱子拖到后院，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打算一把火全部烧掉。
箱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个箱子里是一些过冬的衣服和裤袜。另一个箱子，则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零食和书本。
我就要点火，可在那一堆冬衣里面，我突然找到一台样式很老的DV机。
DV机的牌子是索尼，经过时间的磨砺，机身都已经开始变色。
为什么这样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古董会被藏在一堆羽绒服里面，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轻轻摁下开机按钮，这台机器维护的很好，居然还能正常开机，LED屏播放着很老旧的开机画面。
我想了想，又把洒落出来的东西重新装回箱子里，回了自己房间。
把房门锁好后，我稍微检查了这台DV机，别看样子老旧，功能都是正常的，我一共在DV机里找到17段视频。
我按顺序点开第一条视频，画面里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手捧着一个硕大气球开心的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紧接着，我听到一个慈爱的声音对女孩说：“球球，咱们去找你爸爸。”
“找爸爸去咯。”小女孩牵着气球飞快的往屋外跑去。
画面里一阵黑暗，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画面再度亮起来时，她们已经来到一个台球厅。
小女孩扑进一个男人怀里，男人把小女孩举高高，满脸疼爱。
那个男人便是年轻时候的唐叔，穿着一身紧致皮衣，手上还拴着两条铁链，刘海快要遮住半张脸，侧脸神似年轻时候的言承旭。
可拍摄画面的女人只是在远处静静的拍着，没敢在靠前几步。
第二段视频是在家里，画面被定格，一个陌生女人在教那个小女孩做作业。
那应该就是唐医生的母亲吧？
粗粗一看，果然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
长得不漂亮，身体小小的，但身上收拾的很干净，皮肤也很素白。
之后的几段视频，我在也没能找到那个女人的身影，画面里只有她那干净的声音。
只是画面里的女孩越长越大，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我已经点到了最后一段视频，点进去时，画面里不在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唐叔，而是满脸沧桑，连胡子都没修剪的唐叔。
我点开视频日期看了一眼，发现这最后一段视频居然是一个星期前拍摄的。
拍摄地正是他那辆的士。
唐叔脸带微笑，坐在镜头前，将话娓娓道来。
“安安，原谅我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咱们父女两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时间真快啊，我已经老的像个老头，你却正值年轻。内存有限，怕你听多了烦，我就直接进入主题。”
“你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我一句话，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妈妈的呢？我仔细想了半天，大概是她彻底离开我的那天。你妈妈的离开对你的打击很大，对我也是。”
“我总是会在梦里梦见她，可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和她忙碌时的背影。”
“你妈妈刚刚离开那段时间，我很不适应，我不太会收拾，所以家里头总是乱糟糟的。这时候，我就会想，如果你妈还在的话，咱们家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开始自动播放她收拾东西的场景，她总能把家里杂乱不堪的东西放的仅仅有条，而且记性很好。我找不到的东西，问她，她总能很贴心的帮我找出来。”
“她走了，有很多东西我都找不到了。”
“有时候，我开完车回来，累的路都走不动了，躺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你妈给我倒来一杯热水，告诉我休息一下就可以准备吃饭了。”
“她的声音很近，就像在我耳边说的一样，可我怎么也抓不住她。”
“等我在清醒时，发现杯子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饭，家里连灯都没有开，黑的我连路都看不清。”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无论干什么都会有你妈的身影出现。我在家时，你妈就会忙忙碌碌的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做家务。我在外面时，你妈就会站在不远处远远的看着我，有时候我会忍不住走进她，可她却会惊恐万分的跑开，直到跟我保持一定距离后才会停下。”
“因为以前跟她有偷偷跟踪过我，被我抓到了。我很生气的告诉她，以后我在外面时，你见了我，要装作不认识我，你要是敢靠近我一百米，我就打你。”
“说完这话后，在外面，有我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你妈。我以为她是被我吓唬到了，现在看来不是那样的，她一直有在暗暗观察我，只是自己很小心，从来没有被我发现过。”
“你妈温柔，善良，这辈子都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说的任何话，她都会认真去听，用心去做。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我当时居然没有一丁点感觉，甚至觉得她是个累赘，有她在身边，我什么也干不好。”
“当年严打那段时间，我缩在家里不敢出去，心里一度很烦闷，不止一次的对你妈大吼，都怪这个丧门星，她一来，我就开始倒霉了。”
“那会儿你妈从外面干完活回来后，总是会静静的听着我的抱怨，听完后会跟我说，都怪我，是我不好，那我去给你做饭吧。”
说到这里时，唐叔已经泪流满面，“真可笑啊，我最后在自己的记忆里，爱上了那个曾经被我百般嫌弃的女人。”
“安安，我这辈子欠你妈的，是怎么也还不干净了。”
“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恨我自己，又窝囊又没稚气，我配不上你妈，别人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你不肯见我我也认了，但你别折磨自己。”
“其实真正的丧门星是我自己，所有跟我挨着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好在你总算平稳长大成人了，看着你的生活能步入正轨，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承担起你自己的责任，不要因为我，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我这个祸害留的时间够久了，我也累了。我这些年给你攒了点嫁妆，放在你外婆那里，不多，但应该也够用了。你外公外婆那边也别担心，我也单独给他们留了一点养老钱，以后就靠你来照顾他们两个了。”
“这些年我梦到你妈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想应该是她在下面太寂寞了，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我打算过完这个年，就下去陪她。你说，我现在变得这么老了，你妈还能看得上我吗？”
“唉，我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那可是你妈啊，你妈要是看不上我，那就不是你妈了。”
画面到这里结束。
天黑的可怕，看完全部录像的我，心里久久无法平复。
我感觉自己快要压抑死了，打开录像的那一刻，就仿佛有一块重石狠狠的压在我胸口，压的我无法呼吸。
我关掉录像，套上一件外套，就匆匆出了门。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狭窄，窄的翻个身都困难，所以我迫不及待的要出去走走。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那晚和唐叔相见的夜宵摊边上。
华灯初上，这座城市在霓虹灯里显得如此闪耀，路上的行人相互依偎，成双成对，我站在风里，却显得如此渺小。
我在夜宵摊上坐了下来，随便点了些东西，要了两瓶白酒。
我刚把酒倒上，一瞬间，唐叔就坐在了我对面。
我吓了一跳，可唐叔搓搓手对我说：“老弟，快倒点酒，妈的，你那破三轮坐的我手都要冻僵了。”
我忽然理解了唐叔在视频里所说的话了。
原来只是真的可以看到记忆中的人。
我对唐叔惋惜的摇摇头，风一吹，那个刚刚近的都能听到呼吸声的人忽然不见。
我结了账，拿着那两瓶白酒，一个人坐在河岸边那座桥梁上。
下方是漆黑的河水，冬风实打实的吹在自己身上。
恍惚间，我又看见唐叔也坐在我边上。
唐叔看着远方的天空，唏嘘不已的说：“这个世界他妈太矛盾了，一个人越爱什么，什么就会离你而去。”
我看着下方的河水，愈发觉得它深邃不已，好像下面有什么宝藏，等待着人们去发掘。
我对唐叔说：“原来你早就做好的死亡的打算，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是活够了呗。”唐叔说：“孩子长大了，老人的养老钱也攒够了，你说我还在这个世上惹人厌干啥？”
“可你还没有听到唐医生原谅你啊！”我忍不住大吼。
唐叔呵呵笑了两声说：“无所谓了。我对她好，那是应该的，因为我是他的父亲。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因为我间接害死了她的母亲。可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全部，她理不理解，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这应该是唐叔传递给我的情绪，原来他一直就没敢奢望女儿能够原谅他。
“唐叔，你说死亡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唐叔说完就消失在空气里。
我默默的望着平稳的江面痴痴发呆。
那缓缓流淌的江水有股神奇的魔力深深的吸引住我，我心中那股奇怪的念头愈发浓烈。
跳下去，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忽然，我听到了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不知何时，我跌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奇怪。
江水是那么冰凉刺骨，耳边被江水充斥，轰隆隆的声音把我彻底与这个世界剥离开，那股寒冷将我全身心包裹住，可我居然没有一点不适感。
我渐渐往更深处沉去。
越往下，我仿佛看到了一丝亮光。
在漆黑如墨的水下，看到这一丝光亮，这让我更加心生向往。
我拼命的朝亮光游去，直到我没力气，彻底游不动了为止。
我还是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甚至觉得不如就一直这样下去。
光那边的世界，一定比这边更美好吧。
黑色的江水里忽然冲入了一道火红色的影子。
那道影子径直冲向了我，揽住我的脖子，将我向上拖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