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西北风起(1/1)
“什么账册?”卓越群看着莫庭熹,大有蒙受了冤屈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为自己辩解的无辜姿态:“阿烨你又听外面那些人胡乱说了些什么?”
他倒是装得挺像,眉宇间微微隆起,眼尾下垂,嘴角都挂着恰到好处的苦涩意味。
莫庭熹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知道?”
卓越群:“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莫庭熹定定看着他:“既然如此,那莫某可就要把张立乾叫进来问问了,他凭空捏造信口开河,居然还能画出一个有头有尾的圆来,就为了造卓兄你这么一个跟他不相熟又不知道账册为何物的局外人的谣,你说此事奇不奇怪?”
他倒想知道这人能演到什么时候。
“确实是挺奇怪的,”卓越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呵呵笑了两声:“可是阿烨,你想要的答案,只怕这张立乾是没办法回答你了。”
他原本视线偏移往下落在莫庭熹手里的水杯上,说到这句时便往上挪到他的脸上,笑意里满是恶劣的得意:“毕竟死人,是没有办法说话的。”
莫庭熹瞳仁骤然一缩,身后衣物簌然作响,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制止了身后杀意盛浓的灰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心里暗道了一句:“倒是小看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从前几次只道他人前唯诺人后张牙,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打着灯笼行窃的行当来。”
卓越群又拉了拉膝盖上方细微皱起的褶子,直到肉眼所见的布料全都熨帖顺从才停下,:“这店家明明告诉我这料子绝不会起褶子的,哎,果然无奸不商啊。”
前言不搭后语,就好像刚才云淡风轻宣判了他人死亡的人不是他。
莫庭熹没有接他话的意思,只是转着手上的茶杯,垂眼看着,直到下人端着新茶泡的茶进门,他才起身掸了掸衣服。
卓越群见他要走,看起来还有几分意外,问道:“怎么?阿烨不帮我掌掌眼吗?看看我这府上的买办是否还老实。”
莫庭熹见他大有爬到老虎头上拔毛的意思,掀翻了前面跟他虚与委蛇递过去的“染色盘”,冷然:“卓员外治下有道,账目分明,哪里还需要本官掌眼?”
说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忽地顿住,回过头看向自以为赢了一局正沾沾自喜的卓越群:“不过本官需得提醒卓员外一句,这账目虽分明,顺序,可也乱不得。”
卓越群正往杯里倒茶,听了这话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顺着桌沿溅落出来,沾到他的衣服上。
好不容易平顺的料子瞬间又起了褶子。
莫庭熹说完了话便自顾自扬长而出,也不管背后的人是哭是笑,是乐是哀。
灰鹭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侧,直到走出别院数里地,才问道:“大人方才为何不让我拿下那人?”
那人不过是个稍有权势的地方员外,竟然明着跟莫庭熹叫板。
莫庭熹对他似是会少一些隐藏,见四下无人,答道:“他不过就是一条对谁都能摇尾巴的狗,你以为单凭他自己,敢在我面前这般作威作福吗?”
灰鹭是一把听话的刀——只听得进去莫庭熹的话,其他的那些复杂错综的关系他从不关心,莫庭熹也很少会跟他讨论这些事情,不过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恰好说到这里,他就追着问一句:“大人的意思是他找到了新靠山?”
莫庭熹一如往常地浅笑带过。
靠山确实是靠山,是不是新的就说不好了。
京城自西北一线,本是他和齐轩分庭抗礼,齐轩占着货运通商那条线,剩下的那些,便是在他手里抓着,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
可自打年前齐轩和那户部尚书纪明泽闹僵,那姓纪的就变着法子追打,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了当今圣上调整商贾赋税。
得知了此事之后,齐轩的屁股就有点坐不住了。
从知道陛下打定主意落实增加商贾赋税政策的那一刻,莫庭熹就料想到齐轩会动心思到别的地方去,也提前做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后面的发展却实在令他出乎意料。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逼急了,这位朝堂叱咤多年城府颇深的左相,在这年过半百之际犯了浑,居然异想天开地出了这么急功近利的一招来。
他大概是被这些年加身的荣宠蒙蔽了眼,便忘了陛下的心性。
只要他足够忠诚,烂摊子收拾得足够及时,隆盛帝可以对他所有向下敛财的手段举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当今圣上的钱袋里。
毕竟谁会容忍亲手养大的狗抢自己碗里的肉?
“大人,到了。”
莫庭熹闻声回神才发现已经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住处。他换下衣服,洗去在卓越群宅子里沾染到的一身刺鼻的熏香味,才觉得心情好转了一些。
他从书架上拿下了几本旧书,却不是用来看,而是一一叠放起来,摞在书架最底下一层的一个位置上。
待他放上去最后一本,就听到“咔”地一声,整个书架往边上挪了几寸,露出个可供一个人侧身进入的缝隙来。
莫庭熹闪身进去,过了一盏茶功夫又从里面出来,把那些书一本一本放回架子的各处,书架便又自己回到了原位。
他坐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灰鹭:“找个人今夜把信送往西北军营去。”
灰鹭应声退下。
不消半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东门出,遥遥远去。
莫庭熹端了一杯酒,依靠栏边,抬眼看着日渐锋利的月牙。
月冷如霜。
莫庭晟目瞪口呆地被江翊往手里塞了一杯热酒:“江兄,是我年纪大了记错日子了吗?这会儿不是才九月?”
谁家习武的年轻人会从九月就开始温酒的?
江翊在他面前坐下,慢悠悠换了个壶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杯热茶,语重心长:“西北早晚气候多变,容易积湿,切勿......”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抢了话去。
“贪——凉——”莫庭晟一字一顿地吐字,每个字又拖着足以绕梁好几日的长音,末了语气往下一落,无奈地感叹:“你说说你,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如此执着养生之道呢?”
“因为......”江翊一双眼晶亮明艳,直勾勾地把他半嗔抱怨的模样刻进眼底,道:“我希望你此生能够长命百岁。”
他说完,又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眼去,不再看莫庭晟。
莫庭晟举杯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凑到嘴边,抿着杯沿嘴角噙笑,而后饮尽。
热酒入喉分外滚烫,像在四肢百骸间都见缝插针地笼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暖被,莫说这是西北的九月,即便他露天身处三九寒天北境萧杀的白毛夜风里,也绝对觉不出半点凉意。
他把喝得半滴不漏的空杯递到江翊眼前,江翊便带着纵容宠溺的笑意去端酒壶,帮他斟上。
透明莹润的酒液自细弯的壶嘴潺潺流入杯中。
莫庭晟便招摇堂皇地把目光钉在江翊身上,笑问:“今日这是什么好酒,我喝着格外甘醇。”
江翊抓着壶把的手倏然收紧,“好酒”洒了两滴到桌面上,烛火月影全都迫不及待地倒映其上,浓缩成一片闪烁的光点。
莫庭晟向来酒量极佳,今夜却像是一杯便有了醉意,眼角微微泛着红,眼神像是飘忽找不到落点似的时而在上,时而往下。
可他眼神分明无比清醒,带着明确的目的锁住自己。
专注而富有侵略性。
江翊的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要装出一副视而不见地样子,可当他把酒壶轻轻放到他手边,往回收手的时候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落到他手背上,蜻蜓点水地拂过。
他便像是被什么天外来客暗中驱使着,张口说出本该往下咽的话:“阿晟,你近来时常这般撩拨我,是吃准了我不会做什么吗?”
莫庭晟的寒毛就从他碰过的地方一路自小臂到背脊,再遍布全身,井然有序地分寸战栗,还硬着头皮道:“这我可不知道。”
江翊以为他会同以往每次一样,拉锯退缩,却没想到他这次是打定了主意。
“我既撩拨你,”莫庭晟说着,放下酒杯,反手抓住他要松开的手腕:“自然是想同你做些什么。”
江翊所有的自制都在瞬间土崩瓦解,起身踹倒了凳子,拦腰把莫庭晟拎到桌子上。
桌上的杯盘乒铃乓啷地碎了一地狼藉。
可他们谁也顾不上。
“你不后悔?”江翊仰头看着他。
莫庭熹感觉扣在腰上的手几欲掐进肉里,像是要把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和自己的骨肉融在一起,他却莫名觉得安心,低头俯身,一手掠过江翊耳后,食指勾起一缕青丝放到唇前,看着他:“此生若能守百岁,但求与君共白头。”
江翊尚存一丝理智的瞳孔猛地一阵震颤。
荒原平地裂开,自缝隙间疯狂生长出寸寸绿茵。
不知道是谁先乱了呼吸,外衫、腰带、里衣,件件落地交叠。
幢幢灯影映在墙上,人影交缠,难舍难分。
片刻灯火扑朔熄灭,床幔落下,轻纱翻涌......
“阿晟.....”
炙热的呼吸喷在耳边,莫庭晟觉得有什么东西填满了胸口,一直满溢到了喉咙,他不敢轻举妄动,怕一张嘴,那珍而贵之的东西就要流泻一空。
“阿晟?”
莫庭晟蓦然睁眼,正对上江翊满是打趣的脸,缓慢眨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阿晟,”江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顺着中轴线扫向下三路:“看到你如此健康,我就放心了。”
莫庭晟头皮一炸,当即掀起被子朝他砸过去,大吼了一声:“滚!”
若不是逃入屏风后面的姿势太过仓皇,这句怒骂会更有气势。
江翊站在原地不动不摇,伸手捞了一把,接住劈头盖脸的被子,卷起来搂在怀里,看着莫庭晟逃走的方向,笑得见牙不见眼。
莫庭晟被江翊肆意张扬的笑声追得无处可躲,连衣服都来不及脱,长腿一跨跳进盛满冷水的浴桶,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埋到水下去。
身上的热度丝丝缕缕被抽走,莫庭晟懊恼地甩了甩头,希望把脑子里那些纠缠不休的画面也尽数融进水里去化掉。
趁着现在谁都没发现......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就觉得胳膊给人抓住往上一提,便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有这力气本事的,除了江翊再没有第二个人。
“莫庭晟,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庭晟随手胡噜了一下脸上的水睁开眼,就对上江翊一张又急又无奈的脸。
江翊从一旁抓过毛巾,胡乱往他头上脸上招呼,又看了看他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彻黏在身上的衣服,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这只是正常的身体反应,你何至于用这种伤身体的方法纾解?”
莫庭晟要去挡他手的动作顿住了——看样子江翊是误会了,倒也省得他找借口开脱。
可真的是见鬼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他想着,偷偷抬眼瞟着江翊。
古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诚不我欺......
江翊见他好像又在走神,只好拽了拽他:“先从水里出来。”
莫庭晟做贼心虚,一令一动乖巧得像个学堂里听训的好学生。
江翊嘴上不说,心里却万分诧异他处理需求的方式。
原本他只是以为莫庭晟全心发展功业,因而感情方面开智太晚,加上当年身在军营四处征伐,想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纾解。
按照他的性格,只怕也不是寻花问柳之徒,指不定在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年里,他一直都是靠着这种方式......
想着,又想起莫庭晟当时在青楼被老鸨调戏时候的青涩反应,心里便又是怜惜,又有些怅然若失。
在他走神的间隙,莫庭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换好了衣服出来,问他:“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江翊上前,毛巾盖到他头上,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帮他擦拭着湿发:“青雾来报,西北军营那边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