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两方天地(1/1)
浓情蜜意地过了三天,骄阳烈烈融化了积雪。
进出西北的路通了。
两人这三日以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发点准备,见积雪融化得差不多了便再没有多做停留,收拾了行囊,照原定的计划离开凉幽,踏上前往隆晏城的路。
二人离开半日之后,被冰雪阻挡了行程的青雾才姗姗来迟,得知他们已经离开,急得提高了音量:“走了?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客栈小二哥吓了个结实,缩着脖子往柜台深处躲了躲,直觉面前这位少年不好招惹:“这、这小的哪里知道去啊?”
青雾见他瑟瑟发抖,心里越发急火,可眼下找人要紧,不宜招惹过多麻烦绊住脚步,于是定了定神,即便脸还是黑着,到底说话的语调落下来了一些:“你好好想想,有个大概的方位也成。”
小二哥摆出努力回想的神情,可实际上他脑子一片空白,莫说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真的听到一些什么,也被这位少年吓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真、真想不起来了......”
“往北边去了。”
青雾正着急,闻言猛地转身,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老大爷。
大爷华发布衣,背着手,笑容可亲地看着自己。
青雾心下有些惊愕,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接近。
“或许是我刚才急失了分寸一时不察。”青雾心里想着,一笔掠过,向大爷问道:“大爷,你知道我要找的是谁?”
大爷笑容不改:“可是两位二十左右的俊俏公子?他们看起来就不像凉幽城的,”他说着左右打量着青雾:“你也不像。”
青雾没这心思跟他在这里打哑谜,追问道:“应当没错,您刚刚说看到他们往北边去了?”
大爷点头:“往北五百里,隆晏城。”
他答案如此准确,青雾顿起了疑心:“敢问您是什么人?如何能对他们二人的去处知道得这般清楚?”
大爷对他这摆到脸上来的警惕防备丝毫不放在心上:“我不过是个摆早点铺子的糟老头子,那两位公子在我摊上买了几次早点,随口聊起罢了。”
他说到“早点”,青雾倒也觉得合理了。
从前他从来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惦记这一日三餐的,自从和那位莫家的小公子撞到一起,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启了寻觅各色美食的道路。
大爷见他神色,道:“你还不追吗?那两位公子可离去半日有余了,此时去追,若是你那马的脚程够快,应当还能赶得上。”
青雾大梦顿醒,转身朝门口跑去,远远听到大爷在背后说了一句:“记住,勿走官道。”
他不知道此话何意,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两人已经离开半日,官道取道直通,若想追上他们,自然是上选。
但是走官道需要缴纳银两,想来老人是心疼钱也不无可能。
青雾在心里有了定论,便将大爷的话抛诸脑后。
他身手矫健地翻身骑上马,出发前从怀里摸出那封手信,确认信件还在,把信重新塞回怀里,用手拽了拽,将衣襟拉得更加严实了些,确保那封信能够裹在衣服夹层间密不透风的空间内,这才用力一夹马肚,低呵了一声,御马离去。
他此来本来是为了告诉江翊和莫庭晟宫中有变。
青雾当日按照交待,把信送到了那个指定的人手里,右相彭嵛拿到东西之后雷霆行事,很快就拟了纪要摘抄,却并没有直接递到皇帝手里,而是趁夜秘密递到了户部尚书纪明泽的手上。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纪明泽和齐轩之间那些数不清的新仇旧恨摞在一起,早就已经把纪明泽那根敏感多疑的神经压得寸寸作痛。
他正日日苦闷没有实证推倒这位权重位高的左相,恰好便来了这一份天赐的良机,连夜召集了户部一应下属官员,洋洋洒洒拟了十几页的弹劾奏折,末处覆上了几条见微知著的账目摘要。
次日早朝奏折一出,满朝哗然,隆盛帝震怒,将一应涉事官员打包扔进了大牢,压住了消息,守株待兔等到了自西北归来的齐轩。
左丞相方进城门,就被锦衣卫五花大绑绑到了御前。
且不知该说此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时运不济,他本想在找到真正的账册之前利用假账册威慑其同党,便将账册贴身带着,没想到当今天子这神来一招,将他直接捆进宫,二话不说搜了身......
齐轩接连遭受变故,一时间倒还没有失了分寸,一口咬定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只可惜他多此一举从西北千里迢迢带回去的那位老管家虽然忠心耿耿多年,嘴巴却还是不够硬,锦衣卫把人带回去之后不出半日,便把知道的事情全招了。
眼皮子底下出了一只光吞不吐不惧天威的貔貅恶兽,隆盛帝终于不再姑息,大手一挥,下令抄没齐家所有家产,齐家上下亦是一人不留。
齐轩咬定账册是有人栽赃,也就不能告诉皇帝这账册是假的——因为有“假”,就必然有“真”,一旦他承认有这样的一本“账册”存在,那他也就当真生机全无了。
所以连隆盛帝都不知道这本账册是假的,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便更加想不到还会有一本假账册,为求自保,纷纷跳出来力保齐轩。
各朝各代,朝堂结党营私之辈向来有之,为政者心里都会有所准备,但是在此之前,隆盛帝却万没有料想到这左相一党的人数竟然远超自己想象。
好在太子仁孝,以父皇为尊,国境尚安,边境近年并无动荡,此时若不整顿,更待何时?
隆盛帝是个强权杀伐之人,杀一儆百之事不会有半点手软。
于他而言,若是杀了一人,余下那百人仍不知醒悟不肯悔改,那便干脆将那百人一应赶尽杀绝。
所以自那日开始,大裕的朝堂便乱做了一团。
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毕竟常立于暨阳的繁盛之中,谁又能想得到这朝堂风平波定的表象之下,全是蚀骨断筋的烂肉。
所幸暨阳城中还有及时赶回的莫庭旭坐镇,这才不至于让影响再扩大出去,也因为这样,当今圣上无暇顾及处置莫家。
对于莫家而言,算是因祸得福。
青雾想起莫庭旭笑容苦涩说出的那句话:“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的,哪里能这么轻易躲得过去。”
他说这话的样子让青雾联想到了套着锁链的蛟龙,明明只要他愿意,那锁链根本就困不住他。
青雾其实无法理解,莫庭旭明知道隆盛帝在事情平息之后会迁怒莫家,为什么眼下还要尽忠职守地为他守着这座动荡皇城,甚至为了加强暨阳防卫,不眠不休好几天地辗转在锦衣卫、兵部等各个关要部门之间。
这种关头,不说趁火打劫推波助澜,他明明只需要置身事外,便能以逸待劳,只要朝堂倾覆,换个皇帝,换个朝代,他再拥戴新皇,一切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他问过莫庭旭,那人却只是说他不懂。
青雾自知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上确实有些愚钝。
就好像他一直以来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江翊一方面决心要杀了当今天子,一方面又要安插眼线关注边境动态,并且时刻提醒他们不能妄动以免时机不对影响了大裕安稳。
短短数日,暨阳城内天翻地覆,偏偏此时,北境那边传来消息,说北蛮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地扣下了大裕的使臣,莫庭旭知道此事之后当即色变,兹事体大,飞鸽传书不够稳妥,他便修书一封,让青雾马不停蹄地送到凉幽。
结果没想到,偏偏遇到西北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路上马蹄打滑,他速度也快不起来,紧赶慢赶地赶了这些日子,结果居然还是没能赶上。
青雾把满腔的挫败全集中在了鞭子上,一股脑儿全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叫得声嘶力竭,四条腿都跑出了虚影。
大爷自客栈走出,遥遥听到官道方向传来的嘶鸣声,长叹了口气:“哎——不听老人言.....”
大雪初融,道路泥泞,马蹄上溅起的泥点能飞到足有三尺高,青雾在马背上半身压低,任由耳边不断掠过路人的叫骂和喊叫,跑过足有半日,他便开始在路过的人马中寻找熟悉的身影,但是越跑心里越是不安。
直到日暮渐垂,马也跑不动开始缓步下来,任由他如何抽打都只是悲鸣,青雾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不觉想起了那位大爷说的话:“勿走官道。”
脚下的马见背上的人马鞭不动了,便在路边寻了一处枯草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头吃起来。
青雾苦涩地看了一眼座下的马,抬眼朝山野的方向望去——他怎么忘了,自家的主子本来就不爱按常理出牌,如今搭上一个更爱出奇招的“新主子”,只怕是半刻都安生不下来的。
他们若是走寻常的小道也就罢了,可若是他们另辟蹊径非要从什么山野树林里穿行,那这群山叠峦的,自己即便是孙猴子,只怕也得拔秃了满脑袋的毛才能搜寻得到他们的迹象。
事已至此,青雾便反倒冷静了下来。
不论如何,走官道必然是最快到达隆晏城的方法,与其费时间冒险寻他们的踪迹,还不如先去隆晏城那边等他们。
这么想着,算了算路程,便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还充分,紧绷的精神一松懈下来,这连日的疲惫也就涌了出来。
青雾秉着身为暗卫的最后一点操守,找了个不那么明显的地方拴好马,自己跳到树上隐蔽了起来,决定就此将就一晚,天亮再行赶路。
群星繁盛,碧落无垠。
莫庭晟抬眼一望,忽然觉得鼻子一痒:“阿嚏!”好险他反应够快别开了脸,不然这一下就直冲着江翊的面门了。
江翊立即伸手托住他的侧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觉得冷?”
莫庭晟抬手从他腋下绕到后背:“你这么一个大活人给我当被子盖,哪里还会冷,说不定是大哥正在暨阳骂我呢。”
江翊在他唇上贴了一下,算是为这个进行了一半被打断的亲吻收了个尾,之后干脆手肘一松,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闷闷笑着:“这也是你们莫家人一脉相传的技能吗,背后骂人就能让挨骂的人打喷嚏?”
江翊这一动,某些难以为外人道的触感便灼热鲜明起来,莫庭晟前两天险些吃了亏,吃一堑长一智地没敢擅动,强行把注意力从相触的部位转移道别处,慢了半拍消化完了他这句话。
只是行为上学乖了,嘴却还是不肯老实:“是啊,莫家绝学,不得外传,羡慕吗?”
他最近配合江翊胡闹说起这些没营养的浑话来,已经完全驾轻就熟,当真是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句老话发扬得无所不至。
江翊带着笑和他继续耍花腔:“羡慕啊,太可惜了,还想让你教教我的。”
“想学?”莫庭晟沉着声在他耳边说话,明明是天为盖地为床的山野郊外,却令人生出身处私密床帏之中的错觉:“不然你叫声相公,我就考虑教教你。”
江翊倒抽了一口气,摊在他头两侧的手猛地握紧成拳,顿了顿,而后手肘回收,右手单肘支着上身,缓慢起身。
这样的姿势,他依然能将大部分的重量压在莫庭晟的身上,稍稍抬起脸,在他上方落下一大片的阴影将他全然罩住,眼里燃着足以燎原的星火。
他的薄唇轻启,凤眼低垂,视线落到莫庭晟还有些红肿的嘴唇上,左手自鬓角滑到耳后,顺着一路往下,一寸一点描摹着他耳廓的弧线,伴着手上的动作下移,视线便反向往上偏移,最后锁住莫庭晟带了几分挑衅意味的含情眼。
一个眼神,就能勾动天雷。
莫庭晟不自觉仰了仰脖子,看着他咽了下口水。
江翊挑了挑眉,话音湿润带着缠绵的吐息:“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