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千丝万缕(1/1)
只不过和当年一条道走到黑的莫庭晟不同,莫庭旭是懂得通权达变的道理的。
他深谙朝堂局势复杂,死磕无益,所谓“求全”也绝对不是“独善其身”,只可惜他在出入这阴谋场,根基不稳,自进宫以来许多事情,都是不得不做。
譬如一开始那些宫人的诡异行为,他本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偏偏后面牵扯到了江翊,他也就无法听之任之了。
结果一查,又查出了南疆蛊虫,联系到了太子枉死......
一脚踩进了沼泽里,拔不出来,越陷越深。
莫庭晟和江翊也清楚明白这一点,因而一直心有感念,将青雾放在他身边,也是为了在紧要关头留一线生机。
“不过只要接下来大哥按兵不动,我想皇帝那里自然也不会有进一步过激的动作,毕竟前面的一些事情细算起来,也算是应他要求才往下查的。”江翊担心他又想岔,委婉安慰道。
莫庭晟点头:“陛下还费心试探,就说明大哥于他而言还有价值,只要躲过这次,他在牢中再待一阵,应当就能出来了......”他说着,忽地想起来:“对了,你在宫中的人手有没有打听到齐轩现下关在哪里?”
江翊不知道他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只应道:“还在刑部关着,他到现在都死咬着不松口,声称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皇帝的事,也没有所谓的账册。”
莫庭晟沉吟道:“我们不是猜测和北蛮人勾结的是太子还是太子一党中的某人吗?其实答案就在这里了。”
江翊知道他必然又想到了自己没有发现的点:“怎么说?”
莫庭晟:“我们把事情往回推,齐轩从最初被捕开始,就矢口彻底否认账册的存在,即便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账册是假的,内容不全,也能算得上是当场人赃俱获,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心存侥幸,这般垂死挣扎,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太子会设法营救他。”
江翊点了点头:“齐轩既然是太子一党,他千方百计敛的财,想来也少不了太子一份,觉得太子会出手救他,还算合理。”
“没错,从齐轩的角度而言,确实合理,但换成从太子的角度呢?”莫庭晟道:“不管齐轩此前表现得多么忠心耿耿,他这一次犯的错是致命的,按照太子的一贯做派,理应会选择加以推波助澜,尽快置他于死地,让他没有机会开口招供更多信息,可他没有这么做,而同时,所谓的齐轩一派也冒出头来,纷纷悍不畏死地进谏力保齐轩。”
江翊听出他这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那些跳出来力保齐轩的人,可能都是得了太子的授意?”
莫庭晟投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点了点头:“你想想,朝堂上这些人趋炎附势,结交攀附齐轩的时候,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冲着齐轩去的?如若没有太子默许,他们又怎么敢在明面上忤逆陛下的意思?那不是把当今皇上和未来皇上都得罪了?”
“可太子既然选择在朝堂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那授意北蛮人扣下使臣的又是谁?”江翊迅速跟上他的思路问道:“就为了救一个齐轩,还非得要里应外合这么大的阵仗?”
莫庭晟笑:“没错,所以我说这就是答案所在,假设这两件事情当真都是太子指使,那么齐轩于他而言怎么也得是媲美皇位的重要存在,毕竟这一番作为但凡泄露一点,太子之位恐怕也就保不住了,可据我所知,这齐轩虽然势大,却也还称不上只手遮天,即便太子急需一个心腹,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江翊:“嗯.....难不成这齐轩在太子眼里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所以太子不顾一切为他冲冠一怒?”
莫庭晟抬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脑门上招呼:“说什么鬼话?”
江翊往边上一躲,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不闹你了,你继续说。”
莫庭晟任他抓着:“但若是换个境况——比如实际上北蛮人真正往来信任的人其实是齐轩,那这一切解释起来是不是就简单多了,也合理多了?”
江翊脸上明显一顿,而后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太子不惜冒风险也要保下齐轩,并不是因为他是为自己敛财的功臣,而是还需要仰仗他手上和北蛮人的关系,而北蛮人扣下使臣迟迟不发,也不是因为敷衍,而是太子设法从中安抚斡旋,如今太子一死,北蛮人没有了齐轩的消息,开始急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就同连珠炮似的。
莫庭晟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不急,找到缘由了,北蛮那边的事情也就有办法应对了,北蛮人没有立即杀了使臣向我们宣战,就说明他们也还有所顾虑,妥善处理的话,应当可以避免一场恶战,只不过这样一来,眼下我们又要面临另一个麻烦。”
他从小练剑,手心和指腹却没有十分明显的厚茧,只有几处关节又一层薄茧,剩下的部分都是柔软的,每次他这样在自己手背上拍着,江翊都会忍不住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子——明明杀伤力十足,展示在自己面前的却只是无害的肉垫。
他一面浮想联翩地抓住莫庭晟的手一寸一寸捏着,一面会意接话:“你是想说要想办法保下齐轩?”
莫庭晟觉得他这手法有些古怪,有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颔首:“陛下让大哥去查账册之事的主要用意在于试探,他自己一定会另外再派一批人出去查。”
江翊心不在焉:“这又是为什么?”
莫庭晟:“因为大哥若是有能用之人,那么对于陛下而言,他便不再可信,自然对于他查出来的‘真相’也就要保留几分;而如果大哥没有人手,账册之事也还是得查。”
江翊不屑咋舌:“你们这位皇帝陛下可真是一肚子坏水,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要从中作梗,阻止他们调查吗?”
莫庭晟思索片刻:“其实一直以来我也还有一件事情不解,右相交给纪明泽的文书,到底是被谁给换掉的?”
江翊“唔”了一声:“说起这个纪明泽,还真是有不少谜团,你说按照我们目前的线索来看,他并不知道南疆蛊虫的存在,那么最初诱导我们的信件指向太子横死之事,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歪打正着?还是说,其实这其中还有另一个人,把莲花池之事告诉了他?”
莫庭晟缓缓摇头:“以前我远离朝堂,还以为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足够令人作呕了,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地更近一步,才知道原来我当年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这些人的心思,真的一个比一个深。”
江翊又伸手搂住他,紧了紧手臂:“好在如今你我还在暗处,那纪明泽如今还以为你我只是大哥手下的暗线,之前派了几个人过来转悠,这些时日已经老实了。”
“说到眼线,”莫庭晟道:“姚锦华手上那个尸体后来怎么处理的?”
问完,迟迟没听到回答,抬眼就看到江翊眼神飘忽,心里知道他多半又在瞎捉摸胡思乱想,挣开怀抱一手按住他的胸口把人压到床上,笑了笑:“怎么?都到这份上了还担心我嫌弃你不成?”
江翊抿了抿嘴,还是老实交代:“那眼线本就是本地人,我派人查到他家中人,设法找出了一些他和纪明泽从前往来的信件,找人模仿了着字迹,给纪明泽递了几次无关紧要的信息.....”
说着,看莫庭晟眼底的笑意逐渐淡去,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就要离开,心里一慌,忙把他拉向自己困在怀里:“所以我才不想跟你说这些,我知道对于你而言,他们还是普通人,你肯定不会想牵连他们......”
莫庭晟不语,片刻之后叹了口气:“伤人了吗?”
江翊立即回答:“没有,我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离开金陵了。”
“嗯。”莫庭晟语气冷淡干脆,递了一个单音便要起身。
江翊以为他看出还有所隐瞒,忙收紧手臂:“对了,我还找人盯着他们一家,防止他们和纪明泽有联系。”
莫庭晟又“嗯”了一声:“你先放开我。”
江翊却哪里肯放手,两只手臂铁打的似的:“哎呀,好阿晟,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我这不是想着万一留着这人的身份还有其他用途吗?”
“你说,这消息经过活人的口可能还有传岔的时候,可这死人他不会开口啊,不会开口就不会乱说话,万一要是有什么消息需要传给纪明泽,让他来传话,那不就稳妥多了吗?”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搞清楚这个纪明泽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虽然他齐轩那么大的权势,可仗不住他是个小人啊,古人不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咱们得有备无患......嗯?”
怀里的人一直没动静,江翊还以为莫庭晟是在跟自己动气不愿意搭理自己,便一个人一股脑地絮絮叨叨了好半天,这会儿却明显从贴在一起的胸腔处感觉到震动,他懵了一下,中止了语无伦次的自我辩解。
莫庭晟伸手在他肩背上拍了拍:“好了,逗你的,我没生气,你处理得很好,考虑得也很周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江翊稍稍松出一些空间让他能够支起身来和自己对视,打量了他的脸色半天,确定他是真的没有生气,两手一松,摊在身侧,两眼盯着帐顶放空:“完了......”
莫庭晟正坐起身整理衣服,闻言疑惑:“怎么了?”
江翊满目颓丧地转向他,盯着他不说话。
莫庭晟见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摸不着头脑,伸手把人拉起来,帮他理着衣服:“到底怎么了?”
江翊长叹了口气:“刚才好像有个暗卫来过,本教主的一世英名......”
“噗......哈哈哈哈哈哈——”
江翊只能苦着脸看着罪魁祸首笑得越发猖狂:“笑够了吗?”
莫庭晟好不容易收住,点了点头。
江翊无声垂眼叹了口气,再抬起来的时候便换了一副面孔,眸光森冷,透着刺骨的寒意,起身拂了拂身上衣物的褶皱,走到窗边站定:“滚进来。”
莫庭晟也跟着起身,环胸靠在床柱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幅冷峻傲慢的模样。
那暗卫正蹲跪在江翊面前,只恨自己脖子不够长,不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地里去——先不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撒娇到底出自谁的口,一来他隐蔽地不够及时,被察觉了行踪,而来他极有可能扫了主人的兴致,随便一条就够他挨罚了。
江翊冷声:“有什么消息?”
暗卫闻声才惊觉自己居然还活着,诧异之余忙答道:“主人神机妙算,果然有人意图毁坏宫人尸体,已经被我们的人挡了回去,按照您的吩咐,留了一个活口回去报信。”
背后的视线灼热火辣,就像一只无形的手,隔空挑逗撩拨着。
江翊楚楚衣冠的遮掩下肌肉寸寸绷紧,心里觉得对于某人这种行径必须加以“谴责”,面上便更加言简意赅地继续问:“知道是谁的人吗?”
暗卫:“禀告主人,是嘉仪宫的人。”
莫庭晟仗着自己站在背光的角落里,那暗卫看不到自己,正肆无忌惮地用眼神扒光江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漫不经心和满不正经烟消云散。
江翊挥退手下,回身就看到莫庭晟已经一本正经地坐在桌边倒水泡着茶,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算账”的时机,便只好先走上前去:“是三皇子的人。”
莫庭晟看了他一眼——江翊在宫中安插的人手数量他至今都没问出来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只要他想知道,便能将每个宫苑里发生的事都说出个所以然。
因而他能立刻准确说出这嘉仪宫的主人名号,也就算不得值得惊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