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攻己之盾（1/1）

次日，诏狱中的犯人接二连三出现腹痛腹泻的情况，莫庭熹下令严查所有进出的食物，即便是自家府上送来的吃食也不例外。

这一查，竟然查出了个惊天的动静。

隆盛帝拿着递上来的密信，看着上面没头没尾孤零零的一个“成”字：“送餐的人可审过了？”

莫庭旭垂眼不说话，同来的锦衣卫便上前一步：“回陛下，人已经招供，是纪尚书府上的人。”

隆盛帝一顿：“纪明泽？他给齐轩写这纸条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陛下神机妙算，此前命微臣在纪府安排了眼线，昨夜探子回报，寅时一刻有人给纪大人送了一份密信，密信上书......”他忽地停住，状似无意地看了莫庭旭一眼。

隆盛帝淡淡道：“说。”

锦衣卫颔首：“是！密信上书‘彭已落网，计成，公可安枕。’字迹和此前有几次的信函中的一致。”

“信呢？”隆盛帝面若寒冰。

锦衣卫：“届时并未有其他异常，微臣担心打草惊蛇，未命人将信件取回。”

隆盛帝沉默片刻，问：“莫卿，你觉得呢？”

莫庭旭心中不禁佩服莫庭晟的神机妙算，就连陛下会在什么节点转向提问他都预料得分毫不差，于是答道：“依臣愚见，是否同纪大人再确认一番那送饭之人的来历更为稳妥？”

“确认？”隆盛帝冷笑道：“这纸条上只有这么一个字，你觉得他会承认吗？”

莫庭旭皱眉：“可这人若当真是他府上的人，陛下只需要再派人去纪府探查一二就能查出来了，他若说谎，岂不是自打巴掌？”

隆盛帝手指虚点了两下：“你说到点子上了，他既然找人做这通风报信的勾当，想必不可能用自己府上时常出入的人，否则稍出乱子他就无所遁形了。”

莫庭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颔首：“陛下圣明，只是......”

隆盛帝看向他，见他欲言又止，挥退了锦衣卫，问道：“怎么？你也同那些人一样，学会卖关子了？”

莫庭旭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无法理解纪大人为什么要给齐丞相送这字条。”

隆盛帝：“不理解什么？是不理解纪明泽为什么会和齐轩有所往来，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向他通报彭嵛的事？”

莫庭旭想了想：“臣愚钝，还望陛下解惑。”

隆盛帝半真半假地教训了他一句：“你回金陵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是改不了你的武人思维？”

莫庭旭面露愧色，大大方方承认：“臣愚钝。”

能领兵御敌决胜千里的将领，怎么可能就是个愚钝之人？只不过不擅长，也不屑琢磨罢了。

隆盛帝心里为他找了一个冠冕的理由，不仅不嫌弃，反倒觉得他更顺眼了两分，也不吝展示他身为天子的智计：“你可还记得朕此前是为何会查到账册在丞相府的？”

莫庭旭点头：“陛下所言，臣自不敢忘，陛下洞幽察微，觉出纪尚书言行有异，故而派人查探，这才一路查到了右相府。”

隆盛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可知道，一开始纪明泽告发齐轩，是因为彭卿给他递了一封密函？”

莫庭旭故作惊讶：“什么？”

隆盛帝见他当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脸色反倒变得缓和了些，继续道：“昨夜朕派去缉拿彭卿的人起初一直没找到人，本以为他应当已经闻讯而逃，谁知后来他竟然孤身前来，自请入狱，朕追问之下才知道，彭卿递送出去的信函没有账目明细，可纪明泽递上来的折子里，分明附了账目明细。”

莫庭旭蹙眉。

隆盛帝：“还不明白？”

莫庭旭摇头。

隆盛帝恨铁不成钢，语气却并无嫌弃：“纪明泽没有账册，却有账目明细，齐轩落网，身上刚好带了两本账册，一口咬定有人栽赃，朕怀疑纪明泽，线索却指向了彭嵛，朕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莫庭旭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此前种种都是有纪尚书和齐丞相自导自演，为的是陷害彭丞相，这用心也未免太过险恶！”

隆盛帝冷哼道：“用心虽险恶，谋算倒是得当，连朕都差点被他们骗过去了。”

“可齐相如今身在诏狱，岂非也是身陷险境？”莫庭旭问道：“即便陛下您当真如他们所愿处置了彭相，齐相又当如何脱身呢？”

隆盛帝不以为意道：“真正的账册已然被毁，那么齐轩的那些罪行自然也就只是空口无凭了，要想脱罪，他们自然会有他们的办法，若不是他们如此兵行险着，朕还真的未必会信到如此地步，差点就忘了在此之前他们本就是同一边的人。”

隆盛帝猜忌到如此地步，就一如当初一念之差定了彭嵛的罪行一般，如今他自圆其说一番，又将帽子扣到了齐轩和纪明泽的头上。

莫庭旭自宫里出来之后脸色始终不那么好看，青雾小心观察了良久，见他好像在忧心什么，上前：“将军在担心什么？”

莫庭旭像是没听见似的，两条硬朗的眉毛都快拧成解不开的麻花。

青雾只好提高了音量又唤了一句：“将军？”

莫庭旭从沉思中被人强行拖了出来，猛然一震抬眼看向他。

他眉头未舒展，不知不觉间透出些严厉，显得颇具威压，青雾愣了愣，硬着头皮没在他的视线中后退，重复问了一遍：“皇帝跟你说了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在担心什么？”

莫庭旭对上他少年人的澄澈目光，忽觉一股清流涌过，卷走了不少焦躁：“没什么，你准备一下，我们晚些去趟客栈。”

青雾深深看了他一眼，应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莫庭旭推开房间的窗户，任由寒风鱼贯而入驱走满屋的暖意，在逐渐降低的温度中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平——帝王专政也该有度，如今陛下三番两次仅凭猜度便要左右朝臣去留，对于他们几人近来的处境而言有所裨益，可长此以往......

实在不敢想象。

莫庭晟和江翊在客栈恭候，听了莫庭旭的一番转述之后并不觉得意外，对于这位陛下，他们也未曾抱有过多一分的期待——但凡他的自负能少一分，当年也就不会做出用一整座城池的百姓为代价斩杀声名未起的半大少年。

莫庭晟如今是能够想明白的，他当年所为都是为了巩固皇权——亦或者说，是为了确保皇权能够稳固——不论是他的皇权，还是太子的皇权。

为此，他可以不惜代价铲除所有的隐患。

如今他所做的事，也是一样。

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想要的臣子，是能够为他所用，受他掌控的。

只是这些东西，不论是莫庭晟还是江翊，都无法对莫庭旭言无不尽。

朝堂混乱也好，官场贪腐也罢，那都是只是臣子之间的现象，只要处理得当，便还有回天之时。

可若是君王无德，那便真的就是朝堂的根基打底子里烂了。

不论现下莫庭旭在朝廷里见识了多少的污秽腌臜，将来他必然是要回到战场上去的，一个对这个国家的未来灰了心的将领，如何能够领兵打仗？

战场上生死瞬息，一个小兵出现了错漏都可能牵一发动全身影响整个战局，更何况是将领的一念一动？

好在莫庭旭也没将自己的这份疑惑压在莫庭晟身上，只是奇怪道：“你分明没有见过陛下，为何对他如此了解？竟然能将他要说的话都猜得七七八八？”

莫庭晟从他进门就在担心他会问自己关于皇帝如此行事的看法，却没想到他掉了个头把矛头指向了自己，难得语塞，喝空的茶杯便抵在嘴边，半天没往下放。

江翊顺理成章地接过话：“大哥忘了？阿晟有一位能掐会算的师父啊。”

莫庭旭看了看莫庭晟：“真的？”

莫庭晟缓缓点头，做为难状：“此次我敢回来金陵，也是多亏师父提前为我们做了筹谋，不过师父说了，即便是他也不能尽算，否则事情发展反会大乱，因而只是告诉了我们一些关键的信息，吩咐我们凡事还需谨慎。”

他睁眼说瞎话也说得真挚万分，莫庭旭信以为真，慎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彭嵛的处境姑且算是得到了回寰，之后便是要想办法将那其中的第三方引出来，可三人如何推演，都觉得差了那么一点。

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对方行事太过隐蔽，到目前为止都未能抓到明确的把柄。

莫庭晟和江翊其实主要还是将怀疑的目标定为三皇子的人，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告诉过莫庭旭三皇子牵涉其中的事，便也不好就此进行谋划。

另一个层面上，两人也是心照不宣地觉得这种可能关乎储君之争的问题还是尽可能不让莫庭旭知道——就像莫庭旭自己所说，他知道得越少，处境也就越安全。

三皇子也越不容易将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