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衣袖（1/1）
这后半夜，楚无咎睡得并不踏实。
梦中，姜婉那张隐忍受伤的脸，挥之不去。
天蒙蒙亮，还未到佟如风殿前候着的时间，楚无咎也不想惊动下人，便独自起身。
打开房门，那梦境中徘徊整夜的身影，竟就在眼前。
白衣黑发，像是将要融入这清晨未被人踩踏过的雪中。
晨间的露和昨夜的霜，润湿了她耳畔的几缕碎发，眼下隐隐透着整夜未眠的青黛色，眼底却闪着期盼的光。
姜婉在楚无咎寝殿外的门廊上，站了一夜。
听见他从屋内出来，回过头，向着他盈盈地笑。
楚无咎愣了片刻，轻叹一声，撇下目光，转身欲走。
“姜姑娘，本王昨夜已经说明白，你何苦……”
“殿下！”
不等他回身，她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力道很轻，但却困住了楚无咎的脚步，让他不得动弹半分。
“恳请殿下，再护我母亲三个月，三月过后，我定将母亲接出襄王府。”
“护你母亲？什么意思？”
“昨夜，姜婉已将与淮家近日的纠葛禀明了殿下，但还有一事并未提及，前些日子，我将从淮华灵手中得的那些黄金，买下了西街的暗香阁，那里便是我今后的营生所在。”
“你买下了温家的暗香阁？”
楚无咎不禁回头，姜婉又对上了这双眼睛。
她总觉得，今晨的楚无咎，似有似无地在回避她的目光。
姜婉不做多想，只诚恳地答道：“是，温重云的暗香阁。”
楚无咎无奈一声轻叹，问道：
“那你可有诓骗，或是欺负温家人？温家人可都愿意？”
“本是想骗的。”她小声嘟囔道。
“姜婉！”
虽是又大了些声音，但姜婉感觉得到，他的责怪已不是昨夜那般冰冷了。
“我没骗他，温重云是愿意的，他本就受着温氏暗香阁的负累，我只是把他的担子接过来而已，不过他手下的徒弟们，的确是有些不情愿的。”
姜婉将如何说服温重云转让暗香阁的过程，向楚无咎细细道来。
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看来，本王还是小瞧了姜姑娘，不但嘴上功夫厉害，这做茶的手艺竟然也能得温家赏识，真不知道，你今后还会给本王带来什么‘惊喜’。”
今后？
他昨夜不是说，要和她，从未相见吗？
姜婉的心止不住地颤动，就这么凝眼望着楚无咎。
楚无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拢了拢披肩，轻咳两声，道：
“这是，怎么了？”
“殿下说了‘今后’。”
楚无咎一愣，眼底一丝慌乱，开口却似若无其事：
“三个月，也是‘今后’。”
“嗯！‘今后’！”
“是‘三个月’。”
“姜婉知道了！”
楚无咎赖不过她，他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
“本王还有两个条件，”却又瞥见她仍旧拉着自己的衣袖，假意轻咳一声道：“你先放开本王。”
“哦。”
姜婉听话地松了手，又理了理身上的裙摆，又将湿漉漉的碎发挽到耳后，一副“谨遵教诲”的样子。
“这其一，无论你目的为何，不可再害无辜者身处不可控的险境，你行事需更加谨慎，凡是没有万全之策，便不可贸然为之。”
“姜婉谨记。”
楚无咎见她答应得不假思索，微微扬眉，似有不信，但姜婉眨巴眨巴那双桃花眼，堵住了楚无咎想要质疑的嘴。
他又轻叹一声，再道：
“这其二，绝不可直接或者间接地害人性命。”
“殿下，若此人已是罪大恶极，法不可容，但又无人能耐他何，也不能杀吗？”
她眼中的星光转瞬间暗了下去，连楚无咎也察觉了其中浓浓的杀意。
“你想杀谁？”
姜婉沉默片刻，眼光飘向院中那一株白梅。
白梅长得极好，有几根枝丫已然伸出了墙外。
“殿下，姜婉承诺你，三月之内，定然不动杀戮。”
身后没有他的声音，他对她，是不是又失望了……
“姜婉。”他唤她，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行事前，可来与我商议，即便是三个月后。”
姜婉从白梅上收回了目光，深深地看着楚无咎。
他没有怪她。
可她忽然间，竟开始害怕，怕自己是不是错了。
她本是不想连累他的。
她只想，保护他的。
除掉太子党，楚无咎才有生路，可如果他事成之前便被牵连进来，若是真因她而遇险，那她所做的一切便终究没了意义。
可她重生以来，为了先让自己逃离国舅府，已经向楚无咎求助了，若在继续下去，岂不是会让他越陷越深？
楚无咎见她闷不做声，又改口道：
“你若是不信本王，也可以不必。”
楚无咎说完转身便要回屋，姜婉却下意识地又拉住他的衣袖。
“殿下，姜婉无论如何，都不能害你陷入险境，但殿下方才那番话，让姜婉……”
楚无咎回过头，虽不解，但仍旧温柔道：“怎么了？”
“让姜婉，很开心。”
她笑着，眼中又盈起了泪。
姜婉不再犹豫。
她知道，自己即便能从淮华灵那里耍点小聪明，骗得千两黄金，但没有楚无咎的庇护，也是在劫难逃。
光靠自己毫无根基，别说护住楚无咎，搬倒太子党，就连自己这条小命恐怕都保不了几天。
她与他，今生注定是要一起面对的。
楚无咎见她这一哭一笑的，无奈地拉拉嘴角，道：
“你母亲在襄王府很安全，她还得给本王治病呢，史家夫妇估摸着也出城很远了，这会儿，没人需要你照顾，你一夜未眠，去隔壁的暖阁睡会儿吧。”
“好。”姜婉喜欢这样，听从他的安排。
“本王都忘了，你是第一次来襄王府。”
“是第一次，姜婉也没去过暖阁，殿下引我去吧。”
楚无咎低头向手边看去，又抬眼看看姜婉。
她眨眨眼，却把他的衣袖拽得更紧了，明摆着不放手的意思。
楚无咎无奈，只得将衣袖松了松，让她能抓的更顺手些，轻声道：
“走吧，今后你来都住那儿了，得识得路。”
“嗯！”
前世，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有这无数的“今后”，而今日，她却觉得这个词儿，是世界上最好听的话语。
*
暖阁内的布置，和楚无咎的寝殿差别很大。
楚无咎的寝殿陈设很少，且都是些色彩古朴的端庄物件。
而这暖阁，显然是女子居住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