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巧木之心（3）（1/1）

张含晖为之奉献全部心血的知书，就是所有问题的症结，如果不从这个方向上突破，那他永远只能保持现状，这与丧失自由没什么区别，如果解决了这个症结，说不定还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在我的分析下，苏晓晓终于赞同了我，这就好比战斗，如果放弃，那就会彻底失败，如果战斗，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然张含晖本人也是非常支持我的。

这整整一个晚上，我们都守护着他，害怕他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好在这整个晚上他都泡在浴缸中，早晨再见到他时，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像完全恢复了正常一般，皮肤变得光滑而水润，看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

就在我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苏晓晓提醒我说：

“大叔，你别高兴得太早！”

张含晖拿出家里的那套压箱底的西装，穿上之后打好领结，喷上啫喱水，梳起一个大背头发型，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今天，他是去战斗的。

“我们跟着你一起去吧！”

很快，我们就上路了，其实不到一天时间，我们就已经很熟了，就像很久之前见过，不过，我感觉苏晓晓似乎在我之前见过张含晖，这是我此刻产生的某种错觉。

很快，我们就到了张含晖的公司，这家名作“威腾”的公司位于市区CBD一座高档的写字楼内，我也是互联网的从业者，自然也听说这家互联网新贵公司，之前威腾出过几款颇具情怀的app，有读书类，有资讯类，产品主打小而美，简洁的生态，优良的体验，吸引了很多的用户，是互联网并不发达的千湖市极具有代表性的互联网企业，自然我也了解到这款知书app已经预热很久了，据说要兼具以前所有app的优势，打造出一款完美的产品。

这家公司规模不小，整整占了十多层办公楼，在路上，张含晖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如何从这家公司的底层做起，直到成为技术总监，现如今32岁的他显然走上了职业的巅峰，但实际上，他的人生暗流涌动。

走进技术部，键盘噼啪作响的声音足以证明该部门忙碌的程度，我们跟在张含晖的身后，与我想象中不同的是，其他人见到这个技术总监的时候，竟然对他不闻不问。

还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身穿黑白格子衬衣的人走过来，热情相迎。

“晖哥，你总算回来了，后天晚上，我们即将迎来胜利！”

“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OK，自从你把底层架构交到我的手中，现如今整套系统运行得都很稳定，没再出比较大的bug，正式上线是没问题的。”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那个格子衬衣男走进那个靠窗的独立办公室，我突然预料到了一丝不对劲，我环视四周，发现这片被称之为技术部的区域只有一个独立办公室，而那人竟然走进了那办公室。

“那办公室应该是技术总监的吧？”我忍不住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办公室。”突然，张含晖愣住了。

“刚才那人为什么去你的办公室，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含晖皱了一下眉头，不解的问道：“雨神，你什么意思？”

说着，我朝那个角落里走去，正准备推门，却发现门反锁了。

我急忙敲门，那人出来，瞥了我一眼：“你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是你们张总监的朋友，我今天来是给他出谋划策的。”

格子衬衣男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张含晖走过来，不解地问道：“阿瑾，你怎么在我的办公室里办公？”

果然，这个人正是刘瑾，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就像小人得志一般，他说道：“晖哥，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就没必要装下去了，现在整个技术部门实际上是由我主管了！”

“你，你这什么意思？”说着张含晖一把扯住刘瑾的衣领质问道。

“你别问了，这是李文元和陆董事长的意思，你懂了吗？”

听到了这句话，果然我那该死的预言成真了，张含晖在慌张之下把核心的内容交到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刘瑾手中，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与他一起奋斗多年的伙伴，就在一夜之间将他背叛，果然在利益的引诱下，没人能够拒绝，升职，加薪，名利，这一切都令刘瑾无法拒绝。

突然，张含晖像失去了重心一般朝后倒，我赶紧扶着他的肩膀，我赶紧问：“你没事吧！”

他没有理我，反而死死盯着刘瑾说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一起为了理想而奋斗，到现如今，一个升职加薪就能让你背叛我。”

“你别天真了，你还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呢，可惜这个世界时残酷的，理想不能当饭吃，知书也是，你看公司都快活不下去，好不容易拉到了投资，如果知书不能再限期内产生预期收益，资本方将半路撤出，而按照你的思路，既不能开VIP，也不能有弹窗广告，页面还得极致简约，那知书拿什么挣钱？你告诉我？”

“你的目光能不这么短浅吗？如果知书先免费形成了规模，产生规模后再开辟其他收益渠道，就算周期长一点，后期收益非常客观，难道公司撑不到那个时候吗？”

“张含晖，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只懂技术，完全不懂市场，你也不看看现在是整体经济下行的时代，互联网行业本身就不行了，如果这个时候不再最后割一波韭菜，你就只能抱着你的理想饿死了！”

“你们这样狼狈为奸，将会彻底毁了知书！”说着，他抄起桌子上的一叠A4纸朝空中抛出去，这时候正巧走来一个穿着白衬衣和白西裤，戴着金丝眼镜的高个子男人。他看着张含晖用无比轻蔑的语气说道：

“哟，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张总监啊，今天一来是不是发现权力被架空了，谁让你不听话的。”说完男人朝他的脸上拍了拍。

“李文元，你他妈的耍我！”张含晖一把扯开对方的手，准备一拳，却没想到被对方擒住，迎接而来的就是一脚。

“你们这群人简直欺人太甚！”

不知道何时，在我眼前倒下去的并不是张含晖，而是李文元，他倒在饮水机旁边，用手捂住肚子，里面的水震得落到他白色西裤上，就像尿湿了一样。

此时，这动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的人竟笑出了声。

李文元站起身来怒吼道：“你们都给我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工作！”

我这才意识到是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苏晓晓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李文元已经完全愤怒，朝着苏晓晓攻过来，但明显不是她的对手，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保安，保安！”

接着几个保安围了过来，手上拿着棍子，如今大势已去，再通过暴力显然不可能改变任何现状。

我一把拉过苏晓晓的手腕说道：“晓晓，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赶紧回去吧，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苏晓晓咬着牙，怒其不争的说道。

我最终没能阻止她，那几个保安还有刘瑾都被撂倒在地，而此时我们却忽视了张含晖，只见他脸上的皮肤像蜡像一样黄透了。

“不好，张含晖不行了！”我朝混乱的人群中喊道。

苏晓晓见状，赶紧扛起张含晖朝门外跑去，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跟上去，此时我才发觉她惊人的力气和战斗力。

我们火速将张含晖带回家，把他放进浴池之中，带回去时，比昨天的情况更为严重，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体内的生命气息似乎一点一点被剥离。

那干枯皴裂的皮肤就如同他绝望的灵魂一般，虽然水中的他皮肤上的裂纹正在慢慢修复，但远不及昨天的速度，我焦急的等待着，盼望奇迹的发生。

令我感到万分惊讶的是，刚才满满一池子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我检查出水口，明明已经被牢牢封死了，难道他的身体正在快速吸收水分？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打开水龙头继续让他泡在水中，此刻他的身体才缓缓下沉，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到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小区的大楼，直到黑夜的降临，他才睁开了干枯的双眼。

虽然他的气色勉强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但脸色仍旧是那样枯槁，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他坐在浴缸中，望着楼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眼神中充满着我从未见过的令人生畏的死寂。

我走出门外，静静等待，希望他能够说话，也许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先上传手记来证实我的猜想是否正确，通过反推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

此时，苏晓晓见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发愣，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雨神吗，你有想到什么解决办法？不如我们现在冲进他的公司替他出一口气！”

“够了！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只会通过暴力解决问题，这样做张含晖的身体就能恢复正常吗？他的心血已经付诸东流，不可能挽回，现实他妈的就是这样！”

同样，我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我原本以为她会对我继续发火，没想到她坐在我对面啜泣起来，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这是第二次见面，我才发现了她性格中柔弱的一面，我承认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是那种特别爱打架，而且力气很大的毛孩，但现在饱经沧桑的我不该对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这样发脾气。

就在我陷入愧疚，没话找话时，我听见了浴室里传来的声音，是张含晖的。

“哎，你们没必要为我争吵，我只希望静静过完这几天。”

我走进去，忧伤地望着他，那是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曾经在我爷爷去世前才感受过这种气息。

“过完这几天？”我疑惑的问道。

“我能预感到，我时日无多，他们夺走了知书，就像夺走了我的理想，夺走了我的孩子，让我万念俱灰，我对不起那些用户。”

“事到如今，你不该向前看吗？也许你以后会做出更好的产品。”

他苦笑了几声，说道：“我也想，但是你看，我只能泡在水里，有心无力。”

此后的时间我们一直保持着沉默，期间苏晓晓因为忍受不了这种气氛直接回家了，只有我守在门外，我想知道他的结局。

之后两天，张含晖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水中，皮肤都泡得发肿，直到第三天，当看到手机上的热搜时，我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万众瞩目的知书app于今晚八点上线，其中预约下载已突破一千万！”

我终于明白了张含晖口中的“这几天”是什么意思，原来他等的就是今天。

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这条新闻，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必须屏蔽一切有关知书的信息，避免他看到这条消息。我走进浴室，有些蒸腾的水汽如烟雾缭绕，这么热的天，浴缸里还放的热水，简直就像蒸桑拿一般。

“你今天怎么样？”

“我没事，一切都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好像大哭过一场。

“哦，那就好，对了，你今天为什么放热水？”

“没事，我只是有点冷。”

我还想聊下去，只感觉气氛越来越尴尬，我想提到知书，但又怕他勾起伤心的往事。

我出了门，看见客厅茶几上已经没有电量的手机，我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今天的情况是最好的，即使是这样，我的内心仍旧惴惴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没有像前两天一样出来吃东西，逛逛再回去，似乎有些反常。

“兄弟，走，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没事，我不饿，你去吧！”

见他不去，我只好点了外卖，这几天我简直就像他的贴身监护人一样。

夜晚七点半过了，我死死盯着浴室的大门，他还没有出来，我喊了几声，还有动静，没事。

当我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时，我忐忑不安地打开微博，知书的新闻已经冲上热搜第一了。

我赶紧打开手机的应用商城，果然搜到了那个蓝色的小图标，像一只蓝色的飞鸟，正飞翔于广袤的蓝天。

网速不快，我直直地盯着进度条，下载完成→点击安装→安装完成→允许访问权限，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没想到是一段长达五秒钟的开屏广告，一不小心点错竟然进入其他应用的下载页面，当我跳转回来，焦急的叉掉那些所谓的广告时，进去又有各种领红包，抽奖的界面，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跳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进入主界面，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也塞满了肉眼可见的广告，那些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就像癌症病人身上的肿瘤。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知书彻底被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张含晖，我害怕进入那个浴室，一个理想破灭的人，也许连生的希望都会丧失。

我倒吸一口凉气，彻底害怕，许久，我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我试探性地朝里面喊：“张含晖，你还好吗？”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回音，也许是睡着了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张含晖！”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该不会是出事了吧，我惶恐不安地站起身朝里面走，战战兢兢推开浴室的门，看到了这一辈子最为震惊的画面。

待那阵水汽散尽，我看到浴室的水已经漫了出来，水龙头的水仍旧流着，没有一点响声，一具遍布着无数细纹和毛刺的木头尸体正浮在水漫金山的浴缸中，他的眼睛就像用墨水画上去的一样，绝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头发失去了光泽，就像一堆枯草，半张着的嘴，似乎哀叹着命运的不公，全身上下都变成了完完整整的粗糙木材，你可以想象粗壮树木被砍倒后的横截面，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树木的年轮。

我不敢再看下去，撇过去的瞬间，突然发现他握拳的右手中似乎抓着某个黑色的长条形物体。

是手机！而上面的屏幕仍旧亮着，我看见那是一个下载页面，一个蓝色小鸟的图标，而下面是长达三千多条的评论：

“这做的什么狗屎啊，白期待那么久了！”

“这产品经理脑袋简直被门夹了，什么垃圾app。”

“这不就是割韭菜吗？之前还屁颠屁颠想要充会员呢。”

“吃相难看，就知道消费用户情怀，准备捡钱跑路吗。”

...

越往下滑，我的心就越凉，我再也看不进去那不堪入目的辱骂声，那种巨大的绝望感如同滔天海啸朝我压过来，令人窒息。

突然我感到一阵冷风吹进来，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之前会说冷，我没注意到这窗户竟然大开着，窗帘随着狂风舞动。

我迅速探出窗去，望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三楼下墙角的白色路灯处闪身而过，这身影，好像在哪见过。

是张含晖！

一瞬间我感觉神经尽数崩断，那么眼前的木头人究竟还是不是他？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从三楼的浴室爬下去了？我来不及多想，迅速跑下楼去，看看能不能追到那个人。

我拐出去，正与一个人撞得满怀，我只感觉前胸像遭受了重击。

“苏晓晓？”我下意识的喊出了声。

只见他穿着黑色小西装，还打着领结，穿着黑色紧身牛仔裤，如果只是一撇的话，这道影子简直太像了，但我在三楼看到的影子明显偏胖一点，如果仔细看完全能分辨出两人来。

她疑惑的看着我打量的目光，用小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

“大叔，两天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对了，晓晓，你刚才看到张含晖了吗？”

“没看到啊，他怎么了？”

我只好把这两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再次返回时，那具木头人“尸体”仍旧漂浮在浴缸中。

这次细看之下，发现他的左胸膛上有一块正方形，这是一道门，我打开，发现胸腔里是一颗做工精细的“木之心”。

张含晖究竟死了，还是活着，我无法得知，我按照自己所见所闻写成手记，没想到竟然上传成功了，个中缘由的确是因为他的工作，因为知书。

这次碎片是“心跳”，因此心跳，体温，脉搏全都恢复正常，但我的精神状况更加紊乱了，那些问题就像鬼影一样反复纠缠我。

楼下的黑影是张含晖吗？

苏晓晓，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恰好穿着和张含晖看起来差不多的套装？

这之间有联系吗，还是仅仅是巧合？

血流恢复正常后，这些反复思考的问题随着那种阵发性的头痛，不断袭扰着我，我感觉自己离正常人越来越近，但似乎离现实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