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梦(1/1)
明朗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中,他身穿囚衣,跪在地上,双手被缚于身后。身穿甲胄的卫士立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陌刀,四周旗链猎猎而动。
他的身边跪着一排的人,也是身穿囚衣,个个蓬头垢面,面如死灰。他们身后的卫士们手中的陌刀闪动着冰冷的寒光,整个梦境中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这是刑场,而他们这些跪在地上的人则是即将处斩的死囚。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会落得这般下场的?明朗的脑子一片混沌。
头顶的烈日烤炙着他的头皮,正彷徨无措的时候,只听到有人喊道:“请验明正身!”
紧接着有一群人走过来,这些人一手执笔,一手拿着名册画像。陌刀卫士抓住他们这些死囚的头发,将他们耷拉的脑袋强行抬起,由着这些手拿名册画像的人核对囚犯身份,以验明正身。
轮到明朗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在核对了他的容貌之后,用笔在名册上圈了一下。明朗眼尖,凑近看了一下,看到那个名字叫“荆彻”,身份是“太子左卫率府录事参军”。
靳彻?明朗咕哝了一声:这名字显然不是他的,而且这官职听着也特别拗口。这到底是什么朝代的官职啊?宋朝?元朝?还是明朝?
验明正身的工作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结束的时候,头顶的日头差不多走到中天的位置,阳气已经抵达一天之中极盛之时。
“诸犯已验明正身!午时三刻已到,开始行刑!”一声暴喝,犹如当头一棒砸在明朗的头顶。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然后就听到头顶破空声由远及近,卫士手中的陌刀挥动,精准地斩在他的脖子上,锋锐的刀刃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的皮肉、骨骼和血管。
明朗没受到什么痛苦,他的头就离开了脖子,然后和其他人的头颅咕噜噜地滚作一团。
这场噩梦本该结束,可是他的意识却被拘禁在头颅里面,这离开了身体的头颅居然还能保持视物、听声和思考这样的生理运作。
此时他滚落在一群断头之中,脸朝上。通过眼角的余光,他能看到四周散落的人头;还能听到周边不绝于耳的利刃划破肢体以及人头不断滚落的声音。
他惊骇万分:这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于是更急于想要从这修罗地狱一般的梦境中挣脱,但是他现在只是一颗离开了身体的头颅,根本无济于事。
明朗被压在地上,也不知道这场斩刑到底持续了多久的时间,只是后来终于有人过来清理堆在地上的头颅,明朗这才得以解脱。他这个时候看到有人拉着马车过来,将已经处死的囚徒的身子和头颅装上车运走。
他们的动作简单粗暴,轮到明朗的时候,他们就过来揪着明朗的头发,然后像提货一样将他这颗头给扔上车。重重地摔在车板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接踵而至的断头和尸体又一次地压在了下面。
装填完毕之后,马车被人赶着走了。一路上颠簸不堪,明朗中途被迫“换”了好几次位置。等到马车停下的时候,这些运送尸体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将盖在尸体上的茅草掀开,明朗看到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山地。
车夫靠在一边的树下,他们似乎是并不负责搬运尸体的。这项工作由专门的运尸人去做,只见他们将车上的尸体和头颅从车上卸下,然后胡乱扔进事先准备好的一处深坑里面。
明朗被扔进坑里面,还不等他发出抗议,接踵而至的头颅和尸体就彻底堵住了他的嘴,他被压在下面。
从处斩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这些尸体断口处那腥浓的血和肉由着时间的发酵,竟然已经开始渐渐腐臭起来。
明朗的视线被横七竖八的尸体渐渐蚕食,直至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的意识被囚禁在头颅之中,而头颅则被囚禁在乱尸之中。有意思的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场梦境居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被拘禁在这方寸黑暗之地,闻着泥土和尸体的腥臭味,明朗简直就要疯掉了!
在这压抑的黑暗中也不知道枯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翻土的声音。有一双手在尸堆里面来回翻找,过了许久,这双手终于摸到了明朗,然后将他奋力从尸堆中拽出来。
重见天日,明朗看到了一张凄美的脸。自己这是被一个女人从尸堆里面给找出来了!这张脸他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现如今又重新见面了。
女人一看到他,脸上的凄苦就淡了许多。她甚至没有嫌弃头颅的狰狞以及那上面的污血和尸臭,将这颗头紧紧地拥在怀里。
“荆大哥!”她哭道:“我们回家!”
明朗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暖意,尽管自己并不姓靳。
女人小心翼翼地想要将头颅装进随身带来的沉香木盒之中。可是这个时候,那尸坑之中发出一阵古怪的吼叫。女人下意识地往后去看,借着这个角度,明朗看到从那尸坑中竟然钻出一颗狰狞兽首来!
这颗兽首形似龙头,犄角须发俱备,其上布满了血污和泥土。它丝毫没有年画中的龙的祥瑞之气,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狰狞丑恶,让人一看就不由得心生恐惧。这只凶兽从尸坑中钻出来,然后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切到女人的身前,伸出一爪将那颗头夺了过来。
明朗的意识在这个时候终于被强行驱逐出了这个梦境。
从噩梦中醒来,明朗浑身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额头上的太阳穴剧烈跳动。
噩梦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不是美好的体验,但是对明朗来说,噩梦的意义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明朗打开床头灯,然后扯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的胸膛。他心脏的位置有一团黑色的、类似于发丝的东西。
“是你么?”他朝着这团发丝轻声问道。但是他的提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团嵌藏在胸口周围的发丝是明朗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小时候的他被家里人带着去看了不少医生,想着把这团发丝从身上移除。但是医生都说这发丝与他俱为一体,而且它距离心脏太近,强行剥离就会影响到心脏,手术风险极大。
只是这发丝虽然看着不舒服,但是却从来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这些事让爷爷奶奶相信这团发丝是和他的命格牵连在一起、不能轻动的,家里面这才断了想要给他手术的念头。
外人,其实也包括家里面的亲戚大多认为这发丝就是和胎记一般的存在。但是明朗对这团发丝的认识却要深刻得多:这东西是有生命的:不仅会动,还会说话,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小时候,他们两个能够通过意念沟通的方式在脑海中进行谈话。
幼时懵懂无知,明朗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只是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甚至他还将这个声音称呼为“姐姐”。等到稍微长大一些之后,他心中多了敬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姐姐”很有可能是一只鬼。只是“姐姐”的性格特别温柔,甚至有好几次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明朗的小命。感念着这些,明朗这才敢与她保持着联系。
“姐姐”以发丝的形式与他共生,用声音与他沟通。除此之外,她也是有形貌的:明朗曾经不止一次做过奇怪的噩梦。噩梦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在梦中,“姐姐”是以一个古装女子的形象出现在的。
噩梦也就成了他与“姐姐”见面的唯一纽带。
“姐姐”在梦中唤他叫“靳郎”或者“靳大哥”。小时候的明朗不清楚这种称呼的具体含义,但是稍微长大一些、在看过一些古装电视剧之后,他回过味来那是古代女子对情侣的爱称。
小时候的他八卦心特别重,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姐姐”关于这个姓靳的男人的故事,但是“姐姐”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以一阵长长的叹息来结束谈话。后来长大了,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姐姐”以及那个姓靳的男人他们三者之间的联系,这个话题也就成了禁忌,明朗再也没主动提起过。
高中毕业的那一个夏天,因为一个女孩子,他和“姐姐”爆发了一次争吵。这次争吵让他失去了三件东西:初恋、入伍参军的资格,以及“姐姐”。
那年夏天之后,尽管胸口的那团发丝还在,但是“姐姐”的声音就此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他已经有十多年靠近二十年没有听“姐姐”和他说话了。
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想“姐姐”了。
“姐姐?是你么?”他一边呼唤着,一边捂着胸口,企图去感受皮肤之下那团发丝的异动。但是除了心脏有规律的脉动,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僵持了片刻,明朗叹了一口气,终于宣告放弃。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却是凌晨时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的工作会很忙,忙得连觉都没办法好好睡的那种。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他现在思绪混乱,再加上他浑身都是汗,根本没办法睡。
揉了揉太阳穴,他掀起被子准备去冲个澡,然后再补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