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洗尘（1/1）

贾铭宇仔细琢磨秦灵雨提出的那三个问题，一开始以为她是准备从那几个小混混和酒吧老板那里着手打开突破口，然后用钱把事情摆平，争取和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最常规的操作。

可是听秦灵雨的口气，贾铭宇又觉得她不准备软着来，她似乎有别的想法。

另外，根据妹妹贾铭薇后来打听的消息说那几个小混混的背景都不简单，说直白点那就是几个二世祖！

他们家里面有权有钱有势，怕是也并不缺那些医药费，所以贾铭宇对秦灵雨花钱摆平这事并不抱乐观态度。

事情过了两天都没听到秦灵雨向他下达接人的电话，派出所的朋友那边也没什么进展。

一直到第三天的中午，电视台的新闻播出了公安查抄了本市几家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贩毒的场所，并且顺带捣毁了本市最大的一个贩毒团伙。

让贾铭宇吃惊的是在警方查抄的几家涉毒场所之中，那家酒吧赫然在列，而且酒吧老板竟然也参与了贩毒活动。

新闻播出没多久，秦灵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让贾铭宇下午去把明朗接回来。

“完事了？”贾铭宇疑惑道，“那几个小混混呢？”

“他们在ICU里面装病占用医疗资源，刚刚已经被警察传唤走了。”秦灵雨说道。

“装病？”贾铭宇愣了一下，这与他了解的一点都不相符。他托人问过，另外做为当事人之一的妹妹也跟他说了，明朗当时是下了狠手的，那几个小混混被揍得很惨，爬都爬不起来了。

派出所那边也说这几个小混混被打的很惨，如果只是轻伤，警察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而现在秦灵雨居然说他们几个装病占用医疗资源？

“他们已经痊愈，却还待在ICU里不肯出院。”秦灵雨反问，“这不是装病是什么？”

贾铭宇哑火，他不了解具体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的底子不干净，也跟毒品有关，有吸毒的也有贩毒的。”秦灵雨继续说道，“事发当天夜里，他们也是吸食了毒品的。”

贾铭宇倒抽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秦灵雨询问医院和酒吧的信息的用意了。自己的这位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解啊！

“您是？”他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您是把医院买下了？”

拍卖会那次，秦灵雨就收购了一家医院作为安置在拍卖会中受伤的人员。这一次怕是不会又挥手来了这么大的手笔吧？要不然那几个小混混在医院的ICU病房“装病”这件事怎么解释呢？那可是重症监护病房。

“没有。”秦灵雨回答的很干脆，斩钉截铁地让贾铭宇明白她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自己深入探讨。

“不会有事吧？”贾铭宇有点不放心，那几个混混二世祖的爹妈真的能那么淡定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吃牢饭？

“能有什么事？”秦灵雨似乎是没听懂他的意思，“我都已经摆平了啊能出什么事？”

“他们几个家里有点能量的……”贾铭宇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那天晚上还想着让这些欺负自己妹妹的杂碎脱层皮，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后续等待着他的怕是如蛆附骨一般的麻烦。有可能他也得去吃里面的牢饭。

“能量？”秦灵雨冷笑，轻声说道：“很快他们就没有能量了。”

很快就没能量了？贾铭宇心里一突：她这是把这些影响到明朗的因素一一给拔除了？

市某部门领导、市某龙头企业领导班子成员……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家伙真要聚在一起搞事情的话，完全可以在他们这个地方翻云覆雨。可是他们就这么被秦灵雨给弄掉了？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贾铭宇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行了，不要你操心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秦灵雨云淡风轻地吩咐道：“你去接他出来，然后给他找点事情干！”

贾铭宇有些为难：公司现如今的编制已经满了。特别行动部门经历了拍卖会的事情以后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个惨烈的教训让贾铭宇现在还心有戚戚，所以也把这个部门给关停了。

明朗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虽说还是公司的员工，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又是公司编制以外的存在，依靠着幕后大老板秦灵雨的关照还能领工资的闲人。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顾虑：明朗与公司失联了大半年，现在又闹出了酒吧出手伤人的事情……这说明明朗现在的心理状态也有待考核。他们是安保公司，不是雇佣兵组织，更不是搞高利贷暴力催收的。

具备暴力倾向、性格不可控的人员在原则上是不适合再从事安保工作的。他们是正规公司，一旦手下员工出了问题，这对公司的负面影响很大。

这个顾虑在他去拘留所把明朗接出来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定：明朗头发很长，胡子拉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丧”气。活脱脱的一个社会闲散流浪汉。

贾铭宇甚至怀疑，明朗现在还能不能与人进行正常的社交沟通。

“老板！”明朗局部地和贾铭宇打了一个尴尬的招呼。

“你还好吧？”贾铭宇眯起眼睛。

明朗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贾铭宇轻叹了一口气，他摆摆手，示意明朗跟他上车。

从拘留所出来，按照民间的习俗，得有个接风洗尘的流程。尽管明朗这种情况和传统意义上的坐牢是有区别的，但是拘留所不是什么好地方，进拘留所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接风洗尘的这一套流程还是得有的。

贾铭宇带他去了理发店理了一个发，把如同野草一般的长发修理了一番，然后又把胡子刮了一刮。一番收拾下来，干净利落的短发，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那个熟悉的明朗再一次回归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整个人的气质：他的眼神松散，像是没办法对焦似的。他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尊雕塑一个傀儡。

贾铭宇带着他又去商场买了一套衣服，穿上新衣服的明朗这才看起来稍微正常了一点。

贾铭宇又提出要带他去吃饭。明朗这个时候显得有些抗拒，一再说已经可以了，不需要老板破费之类的话。

“你必须去。”贾铭宇没跟他啰嗦，淡淡的说道：“有人要见你。”

老实说，贾铭宇并不是很想带明朗去赴这个饭局。

明朗迟疑了一下，随即不再废话，跟着老板上了车。

到了地方之后，明朗稍微有些吃惊：紫云轩！

这可是他们这地方规格最高的餐馆，主打的私房菜。餐厅每天只接待五十位客人，五十个名额什么时候招待完毕，餐厅就什么时候打烊。

很多人会怀疑这里的菜价一定很黑，可是根据一些曾经去紫云轩用过餐的人所说，紫云轩的餐标并不算太高，普通人家也能消费得起，几乎和市里面大多数的餐厅标准相差不大。

明朗心想：这应该是秦灵雨的手笔！这一次他能从那里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其中也少不了这个神秘女人的斡旋。

他在拘留所的时候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动手揍的几个小混混来头都不简单，自己这次是铁定得吃很长一段时间的牢饭了。

老板没有义务也没有那个本事给他擦屁股，只有秦灵雨有这样的能量。

从九娘那里回来以后，他就跟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的，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的。

他本来不想来，可是自己把自己混成这幅德行，最后还得秦灵雨捞他出来，自己怎么也得交代一下，避而不见不合适。

只是等一会儿见到秦灵雨该怎么说？他在心里反复纠结这个问题。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么？可是他也实在想不出来秦灵雨打骂他的理由，怪他闯祸么？

老板带着他进了紫云轩，进了一楼的包厢。门推开之后，明朗没看到秦灵雨，却看到包厢的餐桌旁坐着两个女人。

“来了？”

“哥！”

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发声。明朗有些错愕，站在门口没有动。

老板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进去。领着他落座之后，老板这才介绍起这两个女人的身份。

他指着其中一个咖啡色卷发姑娘说道：“这是我妹妹，贾铭薇。”

贾铭薇朝明朗局促地点了点头，脸上却飞起红晕。

“这位是……”老板正准备介绍第二位，却没想到这姑娘自己开了口。

“叫我CoCo吧。”姑娘朝着明朗粲然一笑，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贾铭薇一眼，说道：“我是薇薇的闺蜜。”

明朗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的。”老板又说道，“那天夜里，在酒吧，是你帮她们解了围。”

明朗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这世上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吧？自己顺手救了两个姑娘，然后其中一个是老板的妹妹？

原来老板说的有人在等指的是她们两位！

四人相互寒暄过后便开始了正题，冷菜热菜陆续上齐之后，两个姑娘便开始向明朗敬酒。明朗也不推辞，大方地一一接下。

“来，敬你一杯！”老板也端起酒杯向明朗敬酒：“感谢你救了我妹妹一命！”

明朗也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仰头饮下，顿时感觉一条火线下肚。

刚放下酒杯，CoCo就又端起酒杯来，看起来她还想再敬明朗一杯酒。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面，明朗的酒量练的已经不错。可是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高度白酒下肚啊。

“行啦行啦！”老板笑着摆摆手，示意CoCo把酒杯放下，贾铭薇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红着脸低着头，用手拉了拉闺蜜的衣角。CoCo一个没站稳，结果酒杯里的酒洒出来好多。

敬酒环节告一段落，四个人开始就餐。CoCo是个热情洋溢的姑娘，席间一个劲地向明朗询问一些问题，从一开始的籍贯、家庭住址到年龄、生日、星座、兴趣爱好之类偏向于个人隐私的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明朗还能做到每个问题都有问有答，但是越到后面，明朗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的血型是多少啊？”

“你谈过几次恋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明朗尴尬的选择沉默。

“很难回答嘛？”CoCo不死心，又把问题细化，抛出了一个让明朗坐立难安的选择来：“我们两个，你比较喜欢哪一款呢？”

这个CoCo该不会是想要泡自己吧？明朗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似的，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可是很快就又怅然若失地放下了。

老板咳嗽了一声，他略有些不满地反问CoCo道：“怎么？开相亲会呐？”

“对呀！”CoCo不以为意，笑着回道：“有安全感的帅哥，谁不喜欢？”她说着又瞥了一眼贾铭薇：“薇薇？你喜欢么？”

老板的脸色变了一变，随即笑着说道：“长得帅又有安全感的帅哥，我们那里多的是！有时间的话，哥给你牵线做媒！”

CoCo皱了皱眉，这个时候贾铭薇又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撇了撇嘴，然后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从嘴巴划过，意兴阑珊地做了一个“我闭嘴”的手势来。

明朗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很是尴尬：这个什么接风洗尘宴，自己貌似是真的不该来的。

CoCo闭上嘴之后，包厢的气氛显得有些冷清和尴尬，明朗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倒是老板显得很淡定，他见众人不说话，于是便开腔打破了僵局。他无视两个姑娘的存在，端起酒杯和明朗碰了碰。抿了一口酒之后，他问了明朗一个问题。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他问道，“还打算老样子么？”

这个问题让人觉得有些找茬的意味在里面：老样子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健康正常且可持续的生活状态么？

明朗起先还有些愠怒，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也就大概两秒钟以后，他的内心便爬满了心虚的爪牙。

这个刻薄的问题几乎是击中了他的心窝，刚刚吞咽下肚的酒精在此时再也无法为他带来虚伪的解脱感。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眼下这条路没有继续往下走的必要了，这次如果不是贵人相助，他很有可能死在里面、烂在里面都没有人知道。

“哥？”贾铭薇突然站了起来。

“又干嘛？”老板冷冷地看着她。

贾铭薇略有些迟疑，但是老板贾铭宇在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多兄长的威压，家里面几个堂表兄妹，她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别逼他好么？”贾铭薇说着，脸却红到了脖子上。

明朗心里咯噔一下，看着这个姑娘。

贾铭宇则嘿嘿一笑，他被自己妹妹给气乐了。他在跟明朗谈论正儿八经的问题呢，结果到妹妹眼中就成了逼迫？

他不知道明朗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的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同样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半年多的自我放逐，什么样看不开的事情也都应该试着放下了。

真正遇到了看不开死疙瘩，想不透，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不就好了么？

可明朗呢？他每天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然后还跟别人动手……尽管这个行为也间接救了自己的妹妹，但是说实在的，他挺看不起这样的人的。

简直就是在丢男人的脸！

“哥！”贾铭薇又准备发话。贾铭宇这回也懒得惯着她了，冷声道：“你闭嘴！”

CoCo有些不忿，也准备发言，结果被贾铭宇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CoCo消停了，贾铭薇却红着眼眶，她起身跑出了包厢。CoCo见状赶紧也追了出去。

贾铭宇没有追出去，他捂着额头，有些后悔了。倒也不是后悔自己说出的话，而是后悔自己把这两个姑娘带来了！这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少了这两个女人，局面反而变得宽敞了很多。贾铭宇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杯自顾自地碰了碰明朗的酒杯。

“老板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找点事做。”他对明朗说道，“但是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男人之间的沟通就应该是快刀斩乱麻，他也懒得多费唇舌地再跟明朗啰嗦了，直接把秦灵雨下达的指示说了出来。

给明朗安排工作这事有点困难，但是他已经在想，并且也有些眉目了。可如果明朗不肯踏踏实实地上班，还想要继续与酒精为伍，那他也不好牛不喝水强摁头不是？毕竟在家赋闲却还能拿到工资，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人会拒绝。真要是这样，那他就把这个“皮球”踢给秦灵雨，让她去想办法。

“我……”明朗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贾铭宇有些错愕，他倒是没想到明朗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

“可想好了啊？”他同明朗确认。

明朗没有接话。

其实也谈不上有没有想好。只是这半年多以来，自己过得也实在是有些放肆了。白拿了大半年的工资不说，这一次又承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人情……现在秦灵雨话都已经放了出来，如果自己还继续在自己小路上蹦跶下去，那自己可就真的有些不识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