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人两隔（1/1）

那天舒俞问江衍，出国是自己的想法吗。

江衍好久都没回复。

直到最后，他说——“是不是我的想法都不重要。”

因为结果不会变。

舒俞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江衍抽空去了一趟城南的西街，在西街的某处拐角，有家做设计的门店，虽然店面不起眼，但却是百年老店，平时只接定制。

城南这边远离市中心，也远离了喧嚣，店家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和蔼可亲，老爷子却脾气不太好，口直心快，说话像刀子一样。

他记得当初下单时，只有老爷爷一个人在店里，他说话总带着不耐烦，好像与人交流也没什么耐心。

老爷爷上了年纪，就不喜欢太多的工作量，那天刚接了一个定制，下午江衍就又过来了。

“不接了不接了，最近忙死了没时间。”老头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滚烫的茶水喝习惯了也是直接过喉。

“老人家，我这是要送人的，我赶时间，可以加钱。”江衍知道不能硬来，于是好声好气地商量。

而老头听了以后直接将杯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你以为我是稀罕你那点钱？”

“你这小孩才多大，花的不也是父母的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衍没想到会碰壁。

“反正别烦我了，这段时间单子接够了，老头我嫌累，你等下一轮吧。”

没办法，江衍那天只好先回去了。但他不死心，又去了一趟。

“我不是跟你说了别来了吗，听不懂吗。”见江衍又来了，老爷爷直摆手像赶苍蝇一样。

“你不能好好说话？这是客人。”老奶奶这天在店里，她性格温和，见到江衍也是客气地招呼。

江衍那时候还想不明白，性格反差这么大的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大半辈子的。

最后，还是老奶奶做主，才接了江衍的单子。

江衍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从那取走了件东西，是他准备送给舒俞的生日礼物。

他不确定她是否会喜欢，但这却是他费尽心思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一样礼物，起码独一无二。

在舒俞问他关于出国的事情时，他不是没犹豫过，想说可以留在国内陪她上大学，但他又清楚地知道，江宇海是不会同意的。

就像鸟儿被掐断翅膀，他暂时也没有能力，去选择自己的方向。

少年时的无可奈何，带着身不由己。

那天，舒俞本来想等江衍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提前给他发了消息，对方一直没回，中午在教学楼的楼梯口也没等到他，只看到邹铭一个人出来。

舒俞走过去，“江衍怎么没和你一起？”

邹铭看见舒俞过来，也停下了脚步，“他今天请假了。”

舒俞有点担心，印象中的江衍基本上就没请过假，“他身体不舒服吗？”

邹铭停顿犹豫了一下，舒俞也跟着疑惑，难道不是生病，那还有什么理由请假。

邹铭挠了下后脑勺，想了想，还是和她坦白，“……今天是江衍妈妈的祭日。”

“他应该是去看他妈妈了。”

舒俞愣住了。

半晌，她说话，“他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

舒俞找了个不舒服的理由，和老师请了假，出校门后，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邹铭给的地址。

舒俞身边的家人，即便是爷爷奶奶那个岁数的也都还算康健，闲着没事就会去做个体检，哪怕身体出点小毛病，家里人也会立刻重视起来，及时干预治疗，所以她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天人两隔的悲伤，也从来都没有直面过死亡带来的悲痛。

有人说亲人的去世，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一生的潮湿，舒俞没有感同身受过，她不知道江衍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到了陵园，江衍果然在这边。

他坐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摆放着一束花。

舒俞也带了一束花，她走近过去，看到那碑上刻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许青棠。

江衍的表情淡淡的，他只是坐在那儿，好像也看不出来有悲痛的表现，人也很平静。可能他已经接受现实了，经历那一生的潮湿。

“我挺好的，你可以放心。”江衍自说自话，盯着墓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有化不开的情绪。

他看上去好像还好，但莫名的，舒俞有些心疼。

“江衍。”

舒俞还是出声了，江衍怔愣了一秒，“你怎么知道这？”

“我问邹铭的。”

说完，她将花摆放在那一束旁边，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露出得体的笑容，“阿姨您好，我叫舒俞，是江衍的朋友。”

她看着那个名字，又在心底补了句。

也是他女朋友。

在她的心里，这就是一次正式的见家长。

谢谢你把江衍带到这世上，他才能来到我身边。

很遗憾，她从未见过许青棠，但是光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舒俞想起她问邹铭的问题。

邹铭当时支支吾吾，关于许青棠的死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场意外，一场本可以躲过去的意外。

她陪江衍在那里待了很久，风静静地吹着他们，沉默无言，但心灵慰藉。

江衍决定离开，舒俞问，“你不再和阿姨说点什么了吗？”

“你来之前已经说了很多。”

“走吧，这儿冷。”

……

其实和舒俞在一起的那一年，江衍也来看过许青棠。

他每次来都会带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花，会擦干净墓碑，一边擦拭，一边说，和许青棠分享自己的现状。

“a市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挣得也不少。”

“我和她在一起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想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等结婚的时候，我带她来看你，给你带盒喜糖。”

墓碑擦完以后，江衍坐在那，想起白布盖在许青棠身上，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的画面，这个场景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心脏都会跟着疼一下。

他记得那天，在呼呼的风声中，a市下雪了，寒风吟唱着冬日特有的笙歌，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在一年四季中，下雪是独有的浪漫。

雪花形态万千，晶莹透亮，像风一样轻，像纱一样白，飘飘摇摇的落下。白色在这座城市浅浅铺开，显得格外柔和。

可是许青棠死在了这样美好的一个雪天。

她身上的红显得格外刺眼。救护车赶到现场，急诊医生拼命抢救依然无效，看了眼时间，宣告残酷的现实。

连盖在她身上的白布都染红了一片。

那一刻，江衍是懵的。他的大脑全是空白，像是宕机一样，脑子嗡嗡作响，耳鸣让他听不清周围人一张一合的嘴巴在说什么，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没有真实感。他难以置信一条鲜活的生命会突然消逝。

直到那天早上迷迷糊糊起来，他叫许青棠起床，想提醒上班要迟到了，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在了。

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悲伤才如洪水猛兽吞噬了少年。

刚发生的时候，江衍都不敢想，她死前该有多疼啊。

好一会儿，他喃喃道，“明明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们就能过上充满期待的生活，许青棠就不用死，他就不是失去妈妈的孩子。

江衍的背微微弯曲，“从前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好的人或物，后来我努力改善自己的条件，提高自己的能力，想试着和她在一起。”

“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但风会替他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