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希望(1/1)
庆乐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七。天朗气清,秋色宜人。桂花飘香,沁人心脾。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也是裴家长辈们激动万分的一天。
傍晚时分,裴与珩正躺在景华院的花园里小憩。却被裴母兴致勃勃的到来连声唤醒。“阿珩!珩儿!我的儿啊!你的亲事成了!”
“是谁家女子?她可是自愿?”裴与珩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奋力起身,准备下榻行礼。却被反应极快的姜氏一把摁下,让他继续躺着回话。
“是城西官家之女,名唤樰菲。听说官家是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甚是宠爱。为了培养她,打小就被送入敦煌书院学文习字,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据说去年上元节,她还在女子猜灯谜的活动中拔得头筹,从而一鸣惊人。至于样貌嘛,听那媒人说,也是万万没得挑的。正所谓是天生丽质、才貌双绝,为母甚是欢喜。”姜氏娓娓而谈,是越说越开心,恨不得直接从脸上开出朵花儿来。
而裴与珩关注的重点却依旧是:“她可是自愿?”
这也是他同意娶亲的条件之一:不能仗着裴家身份及地位,隐瞒其病情或是逼人硬嫁。这条件之二嘛,便是:若女方婚后反悔,准予和离。若男方不幸早亡,准予再醮。
“这是当然!她若不愿,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倘若真要用什么手段,你爹大可让瑾儿去陛下面前,替你求娶一门更好的婚事,还用不着亲自登门受气......”姜氏脸色一沉,没有继续说下去。
转而向裴与珩投去了满眼心疼的目光,并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儿啊,这嫁娶之事讲求一个缘字,你与肖家女的缘分终是浅了些。等以后官家女进了门,你可要好好待人家,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裴与珩略微有些走神,把眼光从天边那一抹瞬息万变的彩霞中收回后,缓缓道:“母亲的话,孩儿记下了。只是孩儿一直都把玲儿当着亲妹妹看待,还望母亲莫要再说令人误会的话。她就是同意嫁我,我也定不能娶她。如今她已许配了人家,孩儿打心里替她感到高兴,惟愿她幸福康乐、万事顺遂!”
“你啊!你这性子,总是替别人着想。以后啊,可得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若是能早日见你生得一儿半女,那母亲也没......”姜氏说着说着眼里便泛起了泪光,声音一哽咽便也停了下来。
裴与珩见状,连忙隔着衣料拍了拍姜氏的手腕,安慰道:“母亲莫要为孩儿担忧,孩儿能生在裴家成为爹娘的孩子,已经很满足了。孩儿不求什么子嗣,只求裴府上下能长安宁岁无忧,多喜乐久安康!这样孩儿也就放心了......”
姜氏听完后收敛了略显失态的情绪,一丝希望浮于脸上。“母亲近日听闻,汧州有名神医,据说他医术高超,拥有回春之术。只是他长年隐居,避世绝俗,实属难寻。我同你父亲及祖母商议后,打算写信给你大哥,让他尽快派人前去打听打听,你觉得如何?”
“阿娘,不用了。大哥平日里领军训练已经够忙的了,您就莫要再让他分心了。”
“只是口头上吩咐的事儿,怎会令他分心?瑾儿有多记挂你,你是知道的。若你的病真能治好,你大哥同我们也能心安了!”姜氏态度坚决,眼里饱含渴望。濒于枯竭的那些希望,就像是浸了水的黄豆一样,开始慢慢膨胀。
“阿娘......”裴与珩把姜氏的神情变化完全收入眼底,只好配合着撒娇似的轻唤了一声,没再接话。深邃的眼眸望向远方,他确实有些想念他的大哥了。
“你不说话,阿娘就当你答应了啊。对了,你的婚期我们打算就定在下月。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莫要让为娘替你担忧。”姜氏带着笑意,从杌凳上起身。
那颗希望的种子,仿佛正逐渐裂开一道口子,冒出了可爱、嫩绿的新芽。“那阿娘就先回了,这后续的安排还多着哩,估计要忙一阵儿了。”
“大哥可是也要回来?”裴与珩也连跟着起了身,半坐在榻上,满怀期待的问。
“保不准,听你阿爹说为了平息边境多年来的战事,陛下欲将九公主送去和亲。你大哥正是陛下钦点护送之人,月底便要启程。”
“那大哥可有交待,何时能回?”
“北羗路途遥远,且多险阻,差不多要等年关......”姜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转移了话题。“无妨无妨,说不定等你大哥下次回来,你的病就痊愈了呢......”
“夫人,老爷吩咐让您过去闲雲阁一趟,他说有要紧事同您商量。”丫鬟桂芝踏着碎步一路小跑过来,见了姜氏一边行礼一边禀报。
姜氏见状,又简单的宽慰了几句榻上之人,便同丫鬟匆忙的离开了景华院,踩得脚下的几片落叶沙沙作响。
夕阳西下,天边红彤彤一片,像被火烧了一样。
长逸从别院过来,空气里弥漫的桂花香味便被中药的苦味暂时取代。裴与珩闻着愈发浓烈的药味儿,心里一沉,原本饱满的情绪瞬间又变得空落落了。
“老爷可有说,所为何事?”出了景华院的大门,姜氏才慢悠悠的开口。
“奴婢不知。”桂芝本就低着的头,又低了半截下去。
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姜氏便也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生怕是这刚敲定的婚事又有了变数。搞得她一路都是忧心忡忡,神色紧张。
“老爷,您找妾身要商议何事?可是这官家又反悔了?”姜氏的担忧完全写在了脸上,人还未至,声音倒是先到了。
“我的夫人啊,你总是这般沉不住气,还是谁又在你耳边乱传什么话了?”裴清询见姜氏着急忙慌的进来,连忙撂笔从书案前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我这还不是怕.......”
“夫人莫要忧心,不是官家反悔了。只是官家老爷提了条件,倘若我们能应下,这婚事也就成了。”
“什么条件?之前也不见媒人提起过啊,还是他们本就不怀好意,等着扮猪吃老虎......”姜氏皱着眉头,满脸不悦,明显有些生气。
“夫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未卜先知之术了?我这还没同你说呢,你倒掐指一算了挺多,先把自个儿给气上了。”裴清询语气柔和,还故意用手轻轻拍了拍姜氏的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年轻时的那般宠溺。
“老爷一天就知道寻我开心,您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条件?倘若太过分......”姜氏瞟了裴清询一眼,抿了抿嘴,终归是没再说下去。
“官家老爷说,倘若日后咱们珩儿果真如传闻那般,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希望我们能同意让他家女儿回娘家住。毕竟官家也就这一个孩子,官家老爷年事已高......”
“官家老爷亲口这样说的?!这人还没嫁过来呢,怎么就开始见不得人好了......”姜氏刚舒展的眉头又开始拧巴在一起,估计在她的耳朵里,只听见了“珩儿”与“意外”这几个字。
“是他让媒人带的话,大概就话里那意思吧。你啊,一激动,媒人就给忘说了。你前脚去了珩儿那,媒人后脚便又折回来了。现在人还在前厅,等着回话呢。”
“这王媒婆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岂能忘。”
“大抵是夫人听闻喜讯后喜极而泣的模样把人给吓懵了,我看她当时只顾着手忙脚乱的安慰你了,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老爷!您这是存心气我呢,怎的尽帮衬外人说话!”姜氏没好气的背过了身去,像是在躲一只看着碍眼但又不忍心一掌拍死的苍蝇。
裴清询不愠不恼,依旧面带笑意的围着姜氏打转。“好了好了,倘若是咱们嫁女儿,这要求不也很合理吗?况且珩儿提出的条件,我们不也有所隐瞒......加上他如今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
“我的儿啊!我那苦命的孩子......您既然觉得这要求合理,干嘛还找人叫妾身过来商量?您大可一人同意了去,省得看妾身在这儿碍眼!”姜氏听不得半点儿有关裴与珩的不好,见裴清询还刻意在她伤口上撒盐,也就故意使性子闹起了脾气。
“夫人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喜结连理前可是说好的。这府上的不论大小之事,都得商量着来。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你快莫要说气话了,省得气坏了身子。这珩儿的婚事,还得靠你费心操办呢......”
姜氏自知理亏,静静的盯着裴清询,脸色却变来变去。沉默了好一阵,继而缓缓开口:“珩儿方才同意我们让瑾儿派人去汧州打探神医的下落了......”
“您看,这果真是喜上加喜的事儿啊!夫人应该高兴才是,指不定是老天爷开眼,要让咱们珩儿好事成双、长命百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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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
再醮(jiào):古代男女婚嫁时,父母为他们举行酌酒祭神的仪式叫“醮”。后专指妇女再嫁。
杌凳:专指没有靠背的一类坐具,以别于有靠背的“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