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现世（1/1）

忘川的水，冰冷刺骨。

一道道游魂从她身前穿过，奔向彼岸，只有她，百年来动都不曾动过。

她也懒得动弹，索性每日听着那些鬼魂讲的八卦入睡。

只是忘川没有太阳，她不辨岁月，不知在忘川徘徊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死透。

明明，娘亲都没能在汤谷中活下来。

她花了许久时间重聚躯体和精魄，再临世间，却发现，还是只有天台山一个去处。

父君因她被困，爱人朋友因她而死，姜水想，天地当真是对她半点眷顾也无，让她在汤谷中一了百了，总好过继续活着。

后来才明白，天地何止对她全无眷顾，应是残忍才对，不然也无须她每千年就要跃下汤谷一次，忍受业火灼心之痛，虽然，她早已无心。

彼时长青早已故去多年，天台山却也有了不少新面孔，据他们师父说天台山开山祖师是个清丽绝绝的女子，在某个狂风骤雨的夜晚消失，师父找了她一辈子。

姜水低声附和那人，道：“确实是个狠心姑娘，离开也没知会人家一声。”

那弟子见她面生，便好奇道：“姑娘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姜水淡淡一笑：“我，从天台山来，到天台山去。”

那小弟子一脸疑惑，姜水道：“我在这里出生，母亲死在这里，父亲便带我回了家，现在，我孤身一人，便又回到了这里。”

姜水索性便以凡人身份拜入天台山门下，这也算是世间第一个仙门。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照麟来到天台山，姜水才知道，从前照麟对她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原来他真正发怒的时候，周遭都是电闪雷鸣的。

他们许久没见，姜水看着他的脸，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之后，照麟说：“躲在天台山，你的日子好过吗？”

她一袭单薄的里衣被他招来的风吹得猎猎摆动，更显得身上没有几两肉了，照麟就站在不远处审视她：“姜水，你做了一百多年的缩头乌龟，可还记得自己是谁？可还记得，有人因你而死，有人因你永困无妄之域？”

父君……

姜水无视掉照麟的愤恨，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见她安然无恙，自然会想到炙炎。

“说话!”

“对不起。”

说什么呢？在观星海时她参透，初拾神印便知道，只要她在天堑开启时跳进汤谷散尽神力，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回来，可她终究晚了一步。

天柱上的神罚无人可改，连她也不能，这世间，便不再有人能救炙炎出来，照麟恨她，也是应该的。

那一剑，刺破了她的胸口，她却躲都不躲……

照麟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姜水甚至不知道，照麟对她是恨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

大重川。

当日仙族众人合力将炙炎封入大重川，又在原有的神罚之上多设封印，姜水叹气，低声道：“父君，你受苦了。”

八万年过去，世间沧海桑田，大重川却是从未变过，一样的冰冷刺骨。

未过多时，照麟已经从姜水的阵法中走出，她如今这点水平，也困不住照麟多久。

裂天剑再次横陈在姜水的颈间。

姜水微微一笑，八万年了，她早已习惯照麟对她的恨，几乎每一世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这是我说的最后一遍，别再来这里。”

大重川不小，她进来时跑了许久，却被照麟一巴掌瞬间打了出去，连带着刚得的那点内力也一并化了去。

姜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么多年还真是，来一次被打一次。

她狼狈地唤来一朵云，只好先行离去。

因得她八万年来兢兢业业，一遍又一遍地死去，九州大陆倒也没再遭什么难以自渡的天灾。

凡间安宁一片，姜水想，这条性命，总归不是一无是处。

从云层跌落的时候她在想，自己若是个凡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应该粉身碎骨，尸首无存了吧。

她在一处朴素的院落醒来，身边坐着一个床笫高的小娃娃，正滴溜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

“姐姐，醒了。”那娃娃口齿不清，说话时口水挂在嘴角。

姜水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应上一声姐姐，而且还是个话都讲不利索的小娃娃。

姜水伸手揉了揉那娃娃头顶上的几根毛，问道：“你家大人呢？”

那娃娃一只手食指放进嘴里，一只手指向门外，黏黏糊糊道：“爷爷，外面。”

姜水温柔一笑，把那娃娃的手指头从嘴里拯救出来，就着床头放置的毛巾擦了擦，便领着他出了门儿。

推门映入眼帘的确实满院葡萄藤，硕果累累，紫红欲滴，缠人得很。

那老爷子上了年纪，手脚却还利索，三下五除二剪下两串放在篮子里仔细清洗了一番才送到姜水面前，温和道：“我带孙儿放牛，在郊外遇见了你，你这丫头受伤颇深，一连睡了三四日了，再不醒，老头我都打算找张竹席将你裹了丢去后山了。”

他示意姜水坐下，那竹椅随着姜水的动作吱呀作响，看来是有些年头了，不过坐起来却是十分舒服。

姜水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道：“多谢老人家施手搭救。”

老爷子不看她，继续摆弄晾在架子上的葡萄，道：“姑娘不必多礼，你昏迷时嘴里一直哭喊着父君，想来是和大户人家的女儿，如今遭难，也是可怜，若有天回去家里，送些银钱来就好。”

姜水却一时哑然，尴尬道：“好，好的。”

姜水又捏了一颗葡萄，细心地剥了皮，递到那孩子嘴边，不料那孩子却猛一扭头，意思是不吃。

老爷子一扭头，沉声道：“小水，不准无礼。”

姜水睁大眼睛道：“老人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也叫小水？我这孙儿也叫小水，商惊水。”

“原来如此，在下姜水，商…爷爷好。”

左右以自己如今这幅面貌，惊水也叫自己姐姐，她叫商老爷子一声爷爷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