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事(1/1)
夜间山风不止,天上星辰寥寥,弯月悬空,云影重重,时不时遮月。
那个吹笛之人死了,被抓住不多时便吞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
线索又断一条,唐铎心情郁结,但好在里长尚在,他应当是知道什么的。
隋方晏和裴禹舟细细讲了他们外出所经之事。
裴禹舟在抓药之时,药铺老板塞给了他一张药方。他本就是大夫,带着自己开好的药方,却被突然塞了一张,不由奇怪,打开一看,上书:村中有变,歹人众多,寻人急救。
裴禹舟半信半疑,却又碰上了来寻他的隋方晏,隋方晏亦被一个乞儿塞了一张相同纸,纸上内容、字迹都相同。
他们不再犹豫,找到了千机门联络点,召集了各门派,前往了村子。
后来之事便都知道了。
唐铎向赶来襄助的各门派一一道谢,并言明这几日一定给众人一个回复,屋子实在简陋招待不了他们什么,但江湖之人不拘这些俗礼,纷纷告辞。
裴禹舟熬了药,给郑晶晶他们喝下,唐铎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他抬眼看向了被捆缚着的里长。
里长倒是十分自若,毫无慌乱,只是目中无神,似沉在什么事之中。
他年岁大了,脸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皱纹,驼背且常年有腰病,这都是因为他多年操劳所致。
唐铎一行人来村中不过大半月,也能感受到里长为村子做了许多事,打雷下雨之际都会按家按户提醒。
他这么大年纪还愿意为乡民奔波,着实让人敬重。
唐铎走到他的对面坐下,里长回神,抬眼望向他。
里长虽然驼背弯腰,但依旧不失气度,完全没有大半身入土的死气,发髻衣装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那双有些发黄的眸子转动流利,他仍没有停滞思考。
唐铎道:“您为何在这里?”
里长道:“我是被绑来的。”
“为何?”唐铎不解,里长一把年纪,平时只在村里管理事务,怎会与此事有关。
唐铎从未想过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能和这些江湖风波扯上联系。
“因为我被识破了。”
唐铎像是审犯人一般,与这位里长一问一答,不问他便不答,唐铎不善这种审问,陷入被动。
“是谁将你识破?”宋引星推门而入。
唐铎看着她,想起了裴禹舟刚才和她说的话,宋引星和他一样中了梦魇草的毒却能自行化解,只不过她似乎陷在了梦中不愿醒来。
宋引星服下药没多久便醒了,她也深知那些是梦,却还是沉沦其中许多时,直到药力驱散了那些迷障。
一桩又一桩无头案扑朔迷离,她现在只想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便向裴禹舟问清了缘由,再来询问这个应当知道不少事的里长。
里长见她走来,面色微变。
他垂下头,像是在想些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也罢,该让你们知道这些了。”
“我名陈泛,泛舟之泛。”
宋引星脑中的记忆一页一页翻开,想起这个名字曾出现在那日的合婚庚帖上。
“那个合婚庚帖是你的?”宋引星出声问道。
唐铎则茫然了,却见里长点了点头。
他的故事很长,约莫要从五十年前讲起。
“那是我尚且如你们这般年纪。”
陈泛出身大族,金陵陈家的一支,父亲在京做官,官至三品,他是庶子,不受重视,母亲死后,与家中关系不睦,不喜科举亦不喜文墨,破受家中排挤,便离了家,四处游历。
他从北向南走着,一路上看遍南北光景,心中赞叹的同时也吃了不少苦,遇到过盗匪九死一生,陷入过泥泞风尘仆仆,最终停留在了这一处山城。
他看到那万顷的田亩,层层叠叠随着山势蜿蜒,像一重又一重的浪,又像是一层又一层的锦缎,山峦围绕,天光慈照,他想他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亦是自己最后归属地。
那是一种规避世俗压迫感的返璞归真,再无拘束。
他不再流浪漂泊,他用为数不多的钱在村外买下了一间院子,开始耕作。
他不想做官,不想困于世俗中的汲汲营营,他就想有自己的一间屋舍,开垦出自己的一方田地,播种插秧,春耕秋收。
待到稻子收了,便能过一个富足之年。
待到来日桃花满枝,他便娶一个勤恳的女子为妻,相守一生。
他此生所求甚简,不求功名富贵,只求稻谷自足,不求新妇倾城,只求同心同德。
他从一个富家子变成了一个农家汉,从来没什么心不甘情不愿。
人生南北多歧路,即使选定的路,自然是最好的路。
路上也是平行的,没什么高低。
人贪心不多时,便会易满足,果不其然,他第一年种的稻子便丰收了,过了一个富足之年。
他自学了三个月木匠活,年底将自己简单的屋舍改了改,颇有些陋室德馨之感,周围邻舍见了,都来请他做木匠活。
他到青煦山第二年初便碰上了罕见了的大雪。
大雪攘攘无止无尽,眼看就要错过了播种时节,急坏了村中农人,包括他。
陈泛买了许多农书,想要一观古人之法,可遍寻不得解。
他在家中焦头烂额地踱步,忽有农人喊他道有人能让种子发芽。
他出门一望,漫天大雪纷纷攘攘,一女子从牛车上下来,清扫出一大片空地,土壤润湿,松土时有些困难,花费了一些时间,最终播种。
陈泛觉得这与他们平时做法并无不同,但这些种子因天寒决计不会发芽。
她再从牛车之上拿下几根木条,弯曲插进地里,最后覆盖上一层薄棉布,做成了一个简易小棚。
陈泛拍手,实在是妙!
他没想到,古人也没想到,这个女子想到了。
女子将此法教授给其余人,哪怕是大雪大寒,也能耕作。
农家少闲月,顶着满头大雪他便开始耕作,陈泛也在其中。
那女子与他们非亲非故,也不畏严寒,帮着开垦。
茫茫四野,风吹枯草低。
他看着雪幕之中那女子的身影,与这个世间的教条规则全然背离,却忽然让他想到一句话。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这样的人不属于这里,她应向更远处走。
但她出乎了他的预料。
之后几年,她虽会有远行,但一年之中总有三四个月归来居住。
他也曾问过她为何。
她沉默了一下答道,吾心安处是吾乡。
她确确实实地同他一样,也扎根在了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