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色(1/1)
很快,我便及笄了。
我早早的起床梳妆,穿上了十二位织娘足足缝制了半年才做好的华服,用仙鹤的羽毛揉丝而制,取仙鹤长寿之意,胸前是用银线缝制的莲花,莲花上穿了米珠。
头顶的花冠更是镶嵌了一整颗北海玉珠。
据说是燕国的镇国之宝,父皇北伐燕国所得。
我是觉得有些太过奢靡。
但父皇却说他的女儿当得起全天下最好的宝物。
末了他还跟我说,南境的大理国有黄金万两。
“待父皇征战了大理,便将那黄金打了与我儿出嫁”父皇摸了摸我的头,眼里写满了雄心壮志。
我便知道这颗宝珠不光华贵,亦象征着父皇的伟业。
父皇给我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及笄礼。
甚至慕容冲也舞了一套剑术,说是为我庆生。
听说自从慕容冲进了宫后,便再也没有舞过剑,这次也算是破例。
父皇大喜,封赏了慕容冲。
大家似乎都很开心。
晚宴时慕容冲一直遥遥望着我,在重妃恭贺我的时候,他将酒杯高高的举起。
我看见他望着我笑了。
我有些慌乱地看向了父皇,见父皇没有注意,才暗暗松了口气。
酒足饭饱,大家都颇有醉意。
父皇与大臣闲聊起来,母后也与贵命妇们应酬。
我倍感无聊,便偷偷去看慕容冲。
谁知刚刚还好好坐着慕容冲竟不见了。
许是醉酒的缘故,我第一反应就是去寻他。
于是我跟佩儿说我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
“你不用陪着我”推开佩儿的搀扶,我说“不走远,我自己一个人便好。”
佩儿有些犹豫,我又道,“你在这儿,父皇母后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我想,我知道慕容冲在哪里。
梨花丛的深处,我望见了我红衣如火的少年郎,他坐在树上,身后是高洁的明月。
他手上还拎着酒,脸上红扑扑的,像染了胭脂。
“你果然在这儿。”我没顾得上公主的仪态,指着他笑说。
“我知道公主会来。”
我醉醺醺的,张口便是“被你猜中了,那想要什么赏赐?”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想起了我华美的冠子,指着头冠问他:“好看么?”
他闻言挑了一下眉,从树上跳了下来蹿到了我面前。
我感觉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冠,从上而下,最后停在了最顶上的那颗东珠上。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的夸奖。
但是他久久没有说话。
我感到奇怪,睁开了双眼。
他盯着我的珠子,眼底似乎是怒色和痛色。
但是只有一瞬。
大抵是我看错了。
可我大概醉傻了,竟然跟他说“怎么?让本公主把这颗东珠赏你?”
我陶醉的摸了摸我的冠子“那可不行,父皇说了他最疼爱的女儿才能拥有。”
“你是不是羡慕啦?”我捏了捏他的脸,好言相劝道“不过没关系,父皇宠爱你,你要什么没有呢?”
他终于开口,却透着冷意“公主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吗?”
我没听清,问道“什么?”
他敛了神色“没什么,好看。”他又恢复了那股子乖巧散漫的样子。
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
“我给你跳支舞吧。”我也不等他回话,拉着裙子就转了起来。
跳的是是十二旋,我曾经苦练了很久。
是偷偷跟着宫里舞娘学的。
一旋,二回,三举月,四踏歌.....我默念着,在月光下,梨花花瓣也落了下来,下雪了一样。
母后不允许我跳舞,她说那有失嫡公主的身份。
可是今夜的月色太好,我实在不想顾及什么劳什子身份了。
好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遇到了我心爱的少年郎。
当然,我还有一个私心。
我希望我心爱的少年郎能记住我起舞的样子,希望他记得,在我十五岁这年伴着月下梨花,只为他一人起舞。
可是我那头冠太重了,又因着酒力我又转的太快,然后我被头冠带着飞了出去。
眼见就要狠狠撞上树桩。
慕容冲眼疾手快的抱住了我。
但是我的发冠摔了出去。
头发全散下来了,黑漆漆的像瀑布一样搭在我身上。
有些狼狈。
不过我现下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因为慕容冲在我身下,牢牢的把我圈在他的怀里。
此时月光的银辉洒在他身上,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的唇还是那样红,我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他的唇格外的好看。
有些模糊,我想再看清楚点,于是我把脸又往前凑了凑。
他呼出了甘甜的酒香气,熏得我醉意更甚。
他似笑未笑地望着我,也不动弹,黑漆漆的眸子却像是有汹涌的风浪。
一阵风出来,我乍然苏醒。
连忙想从他怀里爬起来,我摸了摸鼻子思索着如何解释一下我的行为。
但是他没给我思考的机会。
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推到了身后的梨树上,俯下身来咬住了我的唇瓣。
我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
我奋力的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忽视我的动作,更深的吻了下来。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的想反正我这么喜欢他,我也不亏。
若是被父皇发现,那便去死好了。
我开始笨拙的回应他
他抚摸着我的脊背,轻轻撬开了我的牙关。
我就像一株丝萝,无所可依,只能紧紧的攀附他。
良久,他终于松开了我。
我呼吸都是不稳的,脸上更是烫的没边。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抬头望向他。
他仔细地凝视着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又俯身下来,他的发丝扫到了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以为他又要亲我,干脆地闭上了眼。
结果他轻笑了一声,在我耳边说道:“公主,是甜的。”
我的脸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像只冒了气的兔子,羞的我找不到东南西北。
“害羞了?”他分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却还明知故问。
我瞪着他,表达我的不满。
他轻轻的呢喃着,手指轻轻的扫过我的脸颊“有艳淑女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胡颉颃兮共翱翔。”
他念的是…凤求凰。
我心下一震,抬头望着他“你!”
他贴近我,拥着我的臂膀更紧了一些“怕吗?”
“公主要不要回禀陛下,我对您心存歹念。”他顿了顿,“让陛下…杀了我。”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嘴,“别胡说。”
然后我又立刻反应过来,“你知道的。”
他扬了扬头,问道,“知道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闷闷道“你定是知道我的心思,不然怎敢…”
想起他刚才的所作所为,面上一红,却是说不下去了。
他笑了笑,将我的发丝别到耳后“公主太笨,藏不住心思。”
我用手点了点他的胸膛,“是你引诱本公主,”我扑了上去,呼吸着他身上的松木香,仍是自顾自的说道“是你引诱我。”
“嗯。”他低声,“是我引诱你。”
我心中畅快,但是只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撕扯着我的心房。
我眼眶一热,没再答话。
一阵沉默,彼此无言。
还是他先恢复清明,把我拉了起来“殿下的舞很好看。”
“.....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我们俩都明白,身份的隔阂像一条宽广无边的江流。
滚滚洪流,隔开了我们的所有的可能。
我已及岌,便是父皇母后有心多留我几年,也不过尔尔。
而他是我父亲后庭之人。
谁都有可能娶我,唯独他不可能。
我接受着万民的供奉,是这庆国的公主,我的婚事与国家息息相关。
喉咙发紧,我忙抬头望天,企图隔绝悲伤。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似乎是佩儿。
我才惊觉时间已经太长,不能再逗留了。
他松开了我,我们不能一起走出这园子。
我怕佩儿再往前会看到我们,忙应着她的呼唤,走了出去。
“殿下!您这时间也忒长了。”佩儿似乎被吓到了,见到我就哭了出来。
我一看她这般,忙牵了她的手宽慰道:“哎呀呀,后花园的梨花太好看了,一时入迷了。你别哭了,今年的月例我给你双倍!”
佩儿一听要加薪,立刻停止了哭泣,展颜而笑。
“呀!殿下,您的冠子怎么没了?”佩儿惊讶出声。
我自然早有准备。
“月光太美好,本宫情不自禁的起舞一曲。”我清了清嗓子,郑重的说到“冠子被甩飞了!”
我迷迷糊糊想着给她表演一下甩飞时的情境,刚一转就踩到裙子了,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好痛。
我终于哭了出来。
“佩儿,疼死我了,”我越哭越伤心“好疼。”
其实更疼的是心,但是我没胆子说出来。
我只能借着身体的疼痛诉说那么一点点我的难堪。
佩儿见我这般有些慌乱,想把我扶起来,但是我整个人坠在地上,她无论如何都推不起来我。
佩儿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安慰我。
“呦?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幸灾乐祸的声音我上头响起。
我抬头,便见一人在房顶上乐呵呵的看我笑话。
竟是贵妃张氏的弟弟张子笙。
也真是邪了门了,我从小便与他不对付,每每遇到糗事准能遇见他。
“张子笙!”我吸了吸鼻子,冲他喊道“没人教过您不要乱闯后庭吗!不知礼数,见了本宫还不速速行礼。”我迅速摆正姿态,拿出公主的架势来。
他又是一阵嘲笑,然后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都哭成花猫了。而且您哭声那么大,想不发现都难啊。”
贵妃张氏多温柔可亲的一人,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顽劣不像话的弟弟!
我气呼呼的,没理他。
但是我的眼睛涩的厉害,大概是哭肿了。
这家伙盯了我半晌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您这?”
太丢脸了!我委屈死了,又哭了出来。
这回儿轮到佩儿和张子笙一起手忙脚乱了。
可我太伤心了,哪是他们能哄好的。
大约是没办法,张子笙磨磨蹭蹭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恭恭敬敬的塞到了我的手里。
“您别哭了,”他有些无奈,“我可是专门来给您送生贺礼的,您这样让别人觉得我欺负您。”
然后他神神秘秘地说“您赏个脸,打开看看?”
我哼了一声,赏了他几分面子。
打开了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对赤金的如意簪子。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金子成色极好,定是值不少钱,难为这家伙搞来。
我拍了拍手,赞许的收下了,然后扭头就走。
刚一走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我脚崴了。
张子笙那家伙就两手叉腰的在那儿看着我,很明显他刚才扶我起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努力的摆正神色,但我看出来他想笑了。
“哎呀,小殿下,您是不是扭着了?要不,臣背您回去?”
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叉着腰说:“不必!本宫自己能走!”说罢艰难的开始行走。
真疼啊,但是在这厮面前我不能露怯,于是我装作一副正常的样子。
佩儿都快被我压趴下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殿门口,我宫里的人早就“翘首以盼”了,见我这般,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来搀扶我。
我本来是在是不想叫太医,毕竟跟父皇母后解释也很是麻烦。
但是佩儿见我那脚都肿起来了,说什么都要去请太医。
她这一请,果然把父皇母后都招惹来了。
默默叹气,我就知道。
母后一见到我这般就红了眼眶,直说及笄之夜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不是个好预兆,她明儿就去寺里给我祈福。
父皇也十分关切,忙问我怎么搞的。
我看着父皇心情复杂,鼻头一酸又落泪了。
“安阳不哭,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娇滴滴的?”他柔声安慰我,拧了拧我的鼻子。
我若是告诉他是踩了裙子摔跤,那几个绣娘就都甭活了,于是我思前想后,犹豫开口:“后花园门口的地太滑了,儿臣本来想去醒醒酒,一下子就滑倒了。”
父皇又是好一阵安慰,然后吩咐內侍明日就把那玉砖全给拆了。
母后表示很赞成。
我本来想说您有那钱直接赏给我就得了,又何必大兴土木,
但是我看我父皇母后意见那么统一,没好意思说出口。
折腾到大半夜,最后太医嘱咐我要休养一个月,不要随意走动。
我也累急了,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