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终曲(下)(1/1)
我抬眼望了望帐子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撒在茫茫的草原上,勾勒出一层金边来,美不胜收。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平和和冷静的看着外面的景色了。
不知道何时,冬天枯萎地草场都冒出了新芽,翠绿色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我才恍惚察觉到,原来是春天来了。
这样好的夕阳,让我不可控制的想起那年在秦宫时我总缠着慕容冲教我骑马,那样的快意自在,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我们还有天长地久。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般田地呢?
有液体从我的眼眶滚出,我太抬手一抹,原是泪水。
竟然又哭了,真是没本事。
我既做不到大姐姐那样的英姿飒爽,也远没有毓怀的决绝坚定。
好像我只能做一个娇贵而天真的公主,身体不好便应该早早离世,不该苟活于今。
这般脆弱,这般无用。
被这样撕扯折磨。
我心头一酸,跟佩儿说想独自静一静,支走了佩儿。
躲进床帘中,我将小匣子打开,那里还静静的躺着毓怀给我的毒药。
我将那毒瓶拿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我拿着毒瓶地手不住的再颤抖,几乎是握不住。
我把那瓶中地药倒进了酒壶里,然后又重新把慕容冲从前的玉佩放到了小匣子里,我把玉佩下面的流苏一点一点地梳理好,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眼中的泪是如何也忍不住,就落到了玉佩上。
温润的玉在光下似乎还闪耀着莹莹地光辉,吞噬了我的泪滴,他溶于玉佩中地繁琐花纹之中,花纹了虚无。
想了想,我又将自己的头发梳到身前,旧时我最宝贵自己的头发,以前还在宫里时每日都要用桂花油养护,来到这里之后都是佩儿采一些松针给我梳洗。
头发还那样的乌黑坚韧,但他的主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突然又想,如果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算不算是在最美的年华里逝去呢?
见不到自己满头华发苍老的样子,大概也是好事,毕竟我这么爱美的一个人。
心中胡乱想着,我拿起剪刀将发尾剪下来了一小段也放了进去。
我记得幼时读书时曾经知道了这么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这也是我对于结为夫妻的最初理解。
我不可能再为他披上嫁衣,也不会与他坐在床头等着龙风烛缓缓燃尽,再许下相约到白头的誓言
可是,这辈子,我注定等不到,也做不成他的妻了。
我只能留下这一缕头发,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读懂我的意思。走到今日,才发现原来我们之间遗憾这么的多。
泪水簌簌而下,滑落到了嘴里,咸咸地泛着苦意扩散开来。
又是一口鲜血从胸腔中涌来,我连忙关上了匣子,怕血蹦到上面,指燃了纯白的玉。
做完这些事,我静静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等待着慕容冲的到来。
…
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慕容冲掀开了我的帐篷。
我勾唇一笑,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见我坐在桌前,眼睛一亮,语气惊喜道,“安阳?你好些了。“
他快步走了过来,想抱一抱我,我笑着推开他,示意他到对面去坐,“你快去坐,我今日好多了,温了酒。“我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温酒之上。
白瓷地酒壶就静静地安放在桌子上,旁边放了两只酒盏。
慕容冲追随着我的视线,也看到那酒壶,他眼神瞬间变了变,晦暗不明。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还是听话的坐了过去。
我柔柔地抬起手腕,将瓷杯盈满醇香的酒,“这是我亲自酿的,“我将瓷杯推给他,”你尝尝?“
慕容冲眼神暗了一下,然后嘴唇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只顿了顿,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面上却有这一股子视死如归地哀痛和了然。
我看他喝的这样利落,又给他续上了第二杯,问道“好喝吗?我偷偷采了梅花酿造的,想庆祝你大捷的。“
他从善如流的饮下第二杯酒,这次喝的慢了一些,似乎在品尝杯中地酒香,然后他笑了,他的笑颜在我面前恍恍惚惚地重叠,仿佛又变成了梨树下那飒爽地红衣少年郎。
“好喝。”他低声,声音却染上了痛意,“你亲手酿的,便是毒酒,也饮得。”
我低头笑了笑,未置可否,继续给他斟上了第三杯,不知怎得,斟酒得手竟然开始颤抖,连酒壶都有些拿不稳,甚至险些将酒都撒出去。
慕容冲见状握上我斟酒的手,他的双手冰凉甚至还在隐隐发抖,却还是亲自协了我的手给他自己斟满了这一杯,然后又是一口饮尽。
我见他连喝了三杯,才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我费力地站了起来,端着酒盏地手却失了力气,颤颤巍巍的,酒水撒出去不少。
“这杯,我敬将军。”慕容冲也沉默着站起来,我将酒杯遥遥地端了起来,举过眉毛,恭敬地行了礼,“祝贺您大仇即将得报,登顶至尊。”
“妾等不到了。”我缓缓说,本来不想哭的,但是泪水还是随着这句话落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妾。
便当我私心里已经做过他的妻了吧。
我们没有媒妁之言,没有敬过天地拜过父母,也没有洞房花烛。
我们有的只是血海深仇,有的是互相折磨,当然最后我们也向彼此袒露心迹,也算了无遗憾吧。
他当过新郎官,我也做过待嫁女,可惜我们从没有为彼此而为过。
我爱过他,也曾恨过他。
但我从来不后悔跟他相遇,也不后悔月下的亲吻和如今地一切。
若是在说遗憾,便是下辈子不要再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如果能做一对平凡人,当一对平凡夫妻,举案齐眉,相夫教子,那当然是极好的。
我这一生,大概也算是跌宕起伏,也最后,我也能道一句功德圆满。
慕容冲听了我说的这句话,显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意更甚,只不过比起刚才的伤痛,现在地笑意里全是满足和欣慰,他将我扶起来,故作生气,“怎么会等不到?不要胡说。“
我拭去泪水,想举杯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慕容冲却将手搭上了杯口,我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却自得地笑了笑,将酒杯接了过来,“我的妻子身体不好,又怀着身孕,这杯酒,“他端着酒杯,”为夫替你饮了罢。“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将酒杯倒置向我展示了一下。
他地面容在烛火摇曳下显得如此模糊斑驳,我眨了眨眼想看清楚他地面容,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胸口火烧般灼热,烫得我全身都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大概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慕容冲过来拥住了我,他安安静静地抱着我,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我的脸,又用手描摹着我的眉目,然后轻声说,“安阳,再让我抱抱你。“
他明明就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贴的这样近,可是我却听不清楚,也分辨不出意思来了。
我终于支撑不住,几乎是直接往地上坠了下去。
虽然我在了慕容冲的怀里,但已经是借着他的力气也无法保持站姿,一个脱力便整个人栽倒到了地上。
慕容冲没设防,被我猛地往下一带,一起滚落到了地上。
我呼吸都开始困难,每呼吸出一口气来都是钻心地疼痛,可是我还是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楚我那俊雅无双的少年郎。
慕容冲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脸色大变,他想去喊军医过来,可是我拼尽全力地拉着他,不愿让他离开,“来不及了,别走…“
我努力地将声音放大,想让他能听清我的每一个字,”你抱着我,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慕容冲努力的抱紧了我,颤着声音应道,“好…好好。”
血从喉咙中漫了出来,不比之前,这次血是成股成股地往外冒,甚至堵塞了我的鼻腔,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慕容冲满目惊痛,不敢置信的慌乱擦着我的血迹,“怎么会这样?明明你没有…”可是我地血却不停地涌出来,似乎要把我体内的血全部吐出来。
于是他突然恍然,明明吐血地人是我,他给我擦血地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毒不在酒里?“
他地衣袖全部都沾染上了我的鲜血,像是一朵一朵寒冬绽放的梅花,那样的刺目耀眼。
毒当然不在酒里,我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参了毒的酒,早就在他来之前被我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他喝的,只是我酿的普通梅花酒罢了。
眼前也开始出现血红色,我还在努力的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延缓自己的死亡。可是血完全糊住了嗓子,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喷出地鲜血。
原来,真到了这一刻,我竟然这么舍不得他,这么担心他。
耳边出现了耳鸣,我感觉身体的能量都在开始流失,我努力的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慕容冲惊颤着将耳朵贴近我的唇边,想听清楚我地话语。
可是我真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唯有血不断地涌出来。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杀不了他,可是我也看不了他亲手将我父皇杀死,我谁都保不住,可是我至少能做主自己的命。
我还想告诉他,不要那么暴虐凶残,要做一个仁君,重用贤臣。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这不好。
最后的最后,我还想告诉他。
我爱他。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能死死地拽住他的衣领,瞪大着双眼,想把他的面容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记得深一些,我怕喝了孟婆汤后忘记他,下辈子找不到我的少年郎。
慕容冲眼里全是痛苦,他似乎一直在喊我,“安阳,”他的声音急促,整个人型如困兽,崩溃不已,只不断重复,“别离开我。”
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脸,想阻断我逐渐逝去地意识,可是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身体的痛苦却开始减轻,整个人仿佛飘飘然地浮在云端,好不快意。
我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担忧,最后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说,
“好好…活着…”
耳边似乎隐隐还有凄厉地哭声传来,然后还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脸上。
身体的五感都在消散。
突然周身的痛苦全部都消失,身旁一片清明。
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湛蓝的天际竟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小雨滴落到我身上,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周围一片雾蒙蒙的,白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企图不让雨水打湿我的衣裳。
毕竟我现在可穿着白鸟裙,是父皇专门命人给我打造地,费了好大的力气呢,被雨水打湿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专门穿了这身衣服,来见一个人。
来见谁呢?
我想不起来,看着雨水不断打湿我的霓裳羽衣,心中委屈不已,鼻子一酸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有人缓步走到我面前,然后雨水不再打落到我身上。
我好奇地抬起头,便见一位剑眉星目地白皙少年穿着红衣站在我面前。
他的瞳孔是浅紫色的,嘴唇微微笑着,整个人美得仿佛妖孽一般。
我一时看得愣了神,忘记了哭泣。
随着他的到来,画面忽然开始急速转变,他的身后生长出一丛一丛地梨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梨花就绽满了整个枝头,沉甸甸的压着树枝。
一阵风吹来,花瓣随风而起,我迷了眼睛。
却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纤长温暖,我的心莫名安定起来。
可是,他是谁来着?
我好奇地打量他,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向前走去,“你是谁呀?”我开口问道。
他回头见我眯着眼睛笑了,于是天地间仿佛都被他的笑颜映照,“我叫慕容冲。“他安安稳稳地拉着我,”安阳,我来接你回家。“
于是我想起来了,我要见的人就是他。
是我心心念念地少年郎呀。
我蹦蹦跳跳地拉紧了他的手,十分雀跃地回应道,
“好,我们回家。”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