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终曲(上)(1/1)
我枕在慕容冲的臂弯里,抬头看了看他,
结果发现他也正在低头看着我,目光缠绵,神情温柔。
是与平时行军打仗那个飒爽将军完全不一样的他。
他冲着我笑了笑,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了?看什么。”我一直盯着他的脸,都把慕容冲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低下头,“你好看。”
慕容冲听了这个话笑了起来,很有些开怀放松的意思。
“嗯,”他说,“那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像你还是像我?”他投入了幻想之中,开始畅想未来,“不过,我还是希望孩儿像你。”
“为什么?”我问道。
慕容冲停了停,似乎很是认真的思考答复,然后他郑重地跟我说,“这样我就会有两个你,“他还是轻哄着我,语气越发温柔,”你小时候,“他笑了笑,”当时是很可爱的。“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茬,便追问,“真的?“我如实跟他说,”我以为你以前不喜欢我的。“
他沉默,然后叹了口气,“怎么会不喜欢。“他把我的手拉了出来,然后牢牢地与我十指相扣,”我记得,你从前…“他絮絮而谈,”那样阳光明媚,“说到这里他却伤感了起来,“可是安阳,你现在的身子…。“
我没接这个话,大概是现在的氛围太好,我也怕他继续陷入伤感。
但我对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话题非常感兴趣,继续追问,“你从前就喜欢我了?“我蹭了蹭他的脖颈,”什么时候的事儿?“
慕容冲低落的情绪一下子被我拉了回来,但他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可是我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你快说,“我轻轻推了推他,”要不然我生气了。“说完我佯装生气的把头转了过去。
“嗯…“他低声,”我真的记不得了。“
我气呼呼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仰头盯着他,他被我盯得害羞,甚至耳尖都在泛红。
他这个人真的是极容易害羞,也不知道从前那副老练姿态是如何装出来的。
我好心放过了他,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
“安阳,“他开口唤我地名字。
我趴在他怀里闷哼出声,“嗯?”
慕容冲却突然笑了,他把被子拉到了我们身上,“我总怨上天不公,可是我遇到了你。”
我听了这话,眼眶一下子就湿润起来,不敢让慕容冲发现我的异样,索性趴在他身上装作熟睡。
慕容冲拍着我肩背,低低的哼唱着鲜卑的歌谣。
他走时动作很轻,大概是怕打扰我。
但其实我一直没睡着。
脑子里乱的不得了,一会儿是父皇母后的面孔,一会儿是刚才慕容冲跟我说的那番话。
心疼的又揪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的痛苦蔓延开来,甚至带的后背都开始发痛。仿佛有一把利刃直直的插入了我的心房,贯穿了我的后背。
痛的厉害,甚至发不出声来。
我在床上紧紧的攥紧被褥,企图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痛苦稍微减弱了些,我才能堪堪爬起来,结果竟发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沾湿了,寝衣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贴在后背上。
整个人虚弱到脱力,眼前灯影重重,但那也不一定是灯影,也有可能是我头晕眼花。
每呼吸一下,便感到胸口被大力捶打一样地痛。
大概是发出了动静,佩儿立刻就掀了床帘钻了进来,见我趴在床上痛苦的蜷曲着身体,佩儿惊呼一声连忙把我扶起来,又想出去唤医生。
我痛地话都说不出来,只剧烈的咳嗽起来。
“姑娘,“佩儿急乎乎的唤我,想让我保持清醒,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替我在后背不住地顺气,”咳出来就好了。“
佩儿把帕子捧到我面前,我用手握住帕子然后接着就吐出来一大口血。
那血被我喷出来,几乎是呈喷射的状态,整个帕子都浸湿了,甚至都压不住那血水,顺着我的手滴落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严重的咯血过,实际上,自我停药后咯血地次数的确在逐渐减少。
想来是大厦将倾之前的沉寂吧。
佩儿整个人都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手颤抖着擦着床榻上的血。
她费力地撑起我的身子,崩溃着哭嚎着呼唤军医。
我却听不清了,重重地跌落了下去。
...
再醒来时是在慕容冲地怀里,他红着眼睛抱着我,整个人脸上都是巨大的惶恐和悲痛。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副失态地模样了,上一次似乎还是我初次晕倒的时候,也是在他怀里醒来,他也是这样紧张地神色。
军医惶恐地跪在下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我费力地嘶哑出声,“你…回来了?“
慕容冲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了我的睫毛上,是滚烫的。
“嗯,”慕容冲说,”我不会再走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其实我想问情况如何,是不是还顺利,还想问问他,我父皇还活着吗?
可是我太累了,一句完整的话都很难吐出来。
可是慕容冲大概与我心灵神通,他继续解释道,“你放心,我没动他。”慕容冲又说,“我走时便觉心慌,怕你出事没敢耽搁。”
我听他这样说才放心下来,他的泪好多,我从来没见过他流泪,便是旧时我不懂事在秦宫刻意刁难他的时候他也从不皱一下眉头,表露出自己的脆弱和难过。
那时候他似乎也才十几岁吧。
现在慕容冲年纪长了反而在我面前流泪。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是我想到他对我的好,我的心就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我以为我可以无动于衷,我也以为我早就不在意他了,可以心如止水地接受如今的一切,见证他的死亡。
可是离故事的结尾越来越近,我却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们错在相遇,错在立场。
可也许我们地爱,是没有错的。
他扶着我,满面都是担忧,他虽然尽力地控制自己,但我也能察觉到他的颤抖。
他幼年被禁锢,失去父母双亲,青年时大概又要见证爱人的离世了。
啊,还有那个其实不存在的孩子。
我贪恋他地温暖,他身上总能散发出让我安心的淡淡香气,蛊惑我的心神。
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被泪水浸湿,可怜巴巴的像只被抛弃地小狗。
“安阳,”他哀声,“不要离开我,求你。”
慕容冲地声音几乎是哀求着,“我该怎么留住你?“
我拍了拍他,想让他别难过。
“姐姐不在了,“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此次去和谈,还有一事便是去把姐姐接来。“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姐姐是谁,是清河公主,他们姐弟的关系当是极好的。我对她寥寥无几地印象都有关于慕容冲。
那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她与慕容冲五官十分相像,但少了慕容冲身上的戾气,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都是温柔的,淡淡的。
仿佛是一朵盛开的昙花。
其实我之前来时便好奇过,慕容冲为何不把清河公主接来,便是一开始父皇不愿意放人,后来慕容冲军力强大,想来把清河公主讨要回来不是一件难事。
“我与姐姐一直有书信往来,“他说,”除了我的平阳上任是苻坚有意阻断。“他说到这里声音又染上了恨意,”但是后来,我们是一直有联系的,姐姐怕牵累我,所以一直不愿来。“
我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姐姐的书信一直没断过,从来都说自己是安好,让我勿念。“他沉声,”便是我此番前去,几天前姐姐也与我有通信。“
我疑惑,那怎么会这样?
慕容冲忍着悲伤才继续说,“其实姐姐早就不在了,我今日才知道。“他紧紧的抱着我,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向我叙述,”姐姐病逝死前写了许多的书信,派人寄给我,怕我担心。“
“我不是没怀疑过,为何姐姐的书信总是内容一致。可是我辨认过字迹,确实是姐姐写的,可是我万没想过那是姐姐提前准备的,我还以为她是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愿多说。“
我颤抖着想要回抱他,告诉他我还在他身边。
他沉默了一下,再抬头眼神又露出了狠戾的杀意,“我的姐姐,据宫人说是难产而死。“他这次没有再掩饰,而是直接说了出来,”苻坚杀我亲生父母,如今我姐姐又因他而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这般,我怎么还会有立场阻止他?
阻碍在我们之间的,是国仇,是家恨。
爱抵御不了这些仇恨,他只能令陷入爱情的人在仇恨面前更加纠结痛苦。
慕容冲问我,“安阳,你会理解我的,对吗?”他将内心最深处的仇恨告诉我,期待着我的理解和肯定。
可是那是我的父皇,是从小就抱着我长大的父亲。
长生天为什么要将这样的痛苦与磨难降临到我们身上?
可是看着他那样期待的眼神,我只能含着泪点头。
亲情和爱情将我撕扯得几乎体无完肤,切身之痛落到我身上变成了一道一道地鞭痕,我几乎身在地狱,不断地被抽打鞭挞,不断地被折磨。
身体痛的几乎是发木了。
我又是一口血咯了出来,慕容冲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捧住了我的血。
那血已经是暗红色地,一点点渗透在慕容冲地手心,滚滚而下透露着巨大的绝望
佩儿见此情景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端着盆和帕子给我擦去血迹。
“军医!”慕容冲厉声高呼,声音都发颤。
那一直跪着地军医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搭上了我的脉搏,然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说实话是我对不起这位大人,我之前与他商议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我的病情会发展的如此之快,他当日也断了我的脉,确实还是有一个月之久。
大抵是我劳心伤神,所以催发了病程。
不过还好如今我醒着,至少可以保下他的命。
我艰难的拉扯着慕容冲的衣袖,慕容冲立刻注意到我的动作,“怎么了,安阳?”
“我的身子,怨不得别人。“我嘶哑出声,“别杀他。”
慕容冲显然没想到我费力说出的话竟然是给那个军医求情,他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握住我的手,“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那个军医退了下去,“赶紧滚!”
那军医如释重负,连忙退下去了。
我心中不禁开始担忧,慕容冲这般暴虐凶残,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之后可如何是好?
这个想法出来以后我立刻又反应过来,我怎么开始担心他的治国理政之事了。
心中的天秤,总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吧。
也罢,事到如今再自欺欺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我都命不久矣了,就算想想也是没什么的吧。
我长呼出一口气来,喉咙中盈满了血地腥味。
老老实实地服了药,我枕着慕容冲地怀抱沉沉睡去。
再起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佩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一觉,还是最后几日的回光返照,我的身体竟然感到了一丝轻快和松弛。
原本昨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结果今日甚至能站起来走两步,佩儿大喜连忙过来扶着我,我向她大致打听了一下慕容冲回来之后的事情。
“公子回来之后,听说姑娘又晕过去了连忙就赶回来了,”佩儿似乎还是心有余悸,“您整整晕了三天,都是公子不合眼地照顾您,连奴婢都近不得身。那军医都说您可能醒不过来了,被公子狠狠训斥,甚至想提剑杀了那人。“
我一身冷汗,心想慕容冲已经残忍荒唐到这个程度,以后如何可以服众?
“不过关键时候您醒了。“佩儿絮絮叨叨的又趁机夸我,”我们姑娘就是仁善,是您救下了那军医。“
其实我之前猜测慕容冲可能会杀了军医地可能性只有几分罢了,毕竟虽然他性格暴躁但是自姚毓怀身死之后,那军医毕竟是唯一可以在军中医治的,他虽然还带了几个徒弟,但到底还是跟着师父在学习,不成什么气候。
战争中医疗如此重要,他竟然真的能挥刀向那军医。
我叹了口气,忧伤不已。
我又向佩儿打听和谈之后的事情,佩儿思索了一下,“奴没有过问这个事儿,只隐约听说公子回来之后似乎大发了一通脾气。“
我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怎么说?“
佩儿老实地把知道的一切都跟我说了。
原是父皇昨日见了慕容冲之后,大概是想唤起慕容冲从前与父皇的情谊和曾经对他的宠爱,竟然在和谈之日给慕容冲披上了一件蓝色的衣袍,说是和谈,但是父皇没有提什么国事,反而和慕容冲回忆起了过往。
慕容冲自然觉得此事是一种挑衅和屈辱,当场就脱了我父皇披上的衣袍用剑狠狠的斩断了。
我听后心惊,暗道父皇莫不是老糊涂了,如今都这般田地了竟然还如此行事。
这不是直接往慕容冲脸上抽吗?
但我转念又一想,父皇从不是鲁莽之人,他做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或许,我想,父皇也知道没有希望了,索性激怒慕容冲能死的痛快些?
但这样一想又是在有为君王的气度和尊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父皇果真是喜欢慕容冲的,在与他诀别吧。
若是这样,父皇真的会希望慕容冲身死吗?
会不会一直是我执念太深,父皇早就已经坦然接受。
若果真如此,父皇甘愿败在慕容冲手下,甚至甘愿死在慕容冲的剑下...那我要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如今慕容冲协领大军,若是慕容冲身死必定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兵临城下,只怕到时又要流血漂橹,危及百姓。
父皇大概也明白,慕容冲只是冲他而去,不会屠杀城中百姓,但若是换了他人,未必会如此。
想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