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容冲篇《当年明月（四）》（1/1）
因着这个原因，慕容冲十分慌乱，从一早开始就坐立难安。虽然姐姐说安阳公主承诺她会去见慕容冲，但慕容冲还是想，万一她不来呢？
他似乎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情况。
于是向来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慕容冲惴惴不安的躲在姐姐清河公主的寝宫里，不管姐姐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去。
清河公主见劝不动，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的坐在慕容冲身旁陪着他。
慕容冲一直望着姐姐的宫门外，清河公主知道，他在等待有人通知他苻安阳的到来。
好在苻安阳没有让慕容冲等待多久，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奴仆来通传说三公主已经在慕容冲的宫殿内等候，问慕容冲要不要前去。
慕容冲几乎是应声而起，然后一溜烟就没了影，甚至清河公主还没来得及转头打趣自家弟弟，便不见了人影。
清河公主看着弟弟这样着急慌乱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她这个弟弟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这副少年模样的来了？清河公主大概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如今看到慕容冲在秦宫内能有这样快意的样子，清河公主倒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又想起昨日前去太鞠殿是那个飒爽活泼的小姑娘，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们姐弟俩的宫殿挨得很近，但是慕容冲从来没觉得两殿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过，他一开始只是快步走着，后来怕苻安阳等着急，干脆小跑了起来。
才到宫门外，便见主殿内坐了一身蓝装的苻安阳。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低头玩着自己腰间的玉环，苻安阳玩的专注，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慕容冲的到来。
她头上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仿佛盘旋着围绕着苻安阳在飞舞。
其实这样的簪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旧时慕容冲也见过不少贵女钗着这种簪子，算是一种时兴物件。
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那簪子如此生动好看。
他站在自己的宫门外缓了好一会儿儿，直到呼吸略微平稳一些才踏步走了进去。
他刚一有动静苻安阳就转过了头，看见是慕容冲瞬间眼前一亮。
仿佛小兔子一样的冲着慕容冲眨了眨眼，眼神里聚满了融融笑意。
慕容冲见到这样的苻安阳，便觉得这几日的焦躁不安和烦闷全部一下子烟消云散。仿佛如沐春风，周身快意然哉。
他没顾得上形象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今日真是精心打扮过了。
他本来以为苻安阳只适合穿一些红色或者黄色的颜色才能衬托她的娇媚可爱，没想到今日这袭蓝色的衣裙虽然雅致，但仍然被她穿出了一番风雅清丽来。
她腰间还缠了小铃铛，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慕容冲以往是不喜欢太多繁琐的装饰，总让他觉得太过于招摇和浮躁。不过苻安阳这样打扮倒是突破了他以往的认知，虽然苻安阳还是小孩子的长相，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但是这样华贵的装扮，倒簇拥着苻安阳更加窈窕。
他突然觉得，这样繁华的装饰才能与苻安阳相配。特别是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照得她原本苍白得脸色有了一丝红润，更是娇俏可爱。
他还犹豫着如何跟苻安阳开口解释，她就已经欢欢喜喜的站了起来，递给了她一方帕子。全然没有了生气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争吵。
慕容冲瞬间就愣了一下，旧时可敦对他的管教可谓是格外森严严厉，别说帕子这种贴身之物，就是姑娘不小心遗落得珠钗可敦都不允许他触碰。
因着这个原因，他甚至都不敢触碰过姐姐的帕子。
还在很小的时候偶尔姐姐拿起帕子给慕容冲擦汗都会遭到可敦得严厉训斥，反复跟他强调男女有别，虽然他们鲜卑之前不讲这个，不过可敦为了让他有可能未来能登上至尊，便以汉人得标准要求他，因着慕容垂就是这样被教导。
他看着那方粉色的帕子，上面没有绣寻常氐族的纹路，而是别出心裁的绣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和红彤彤的草莓。
充满了少女的活泼，就如苻安阳本人一样。
苻安阳大概看他没有伸手接帕子，霎时有些尴尬地想把手抽回去，他连忙拿起了帕子，轻轻的将额头上的汗拭去。
离的近了，甚至还能闻到帕子上有鹅梨香的味道，想必是苻安阳日常用的熏香。
他这番行径倒是让平时大大咧咧的苻安阳羞红了脸。
她害羞的耳朵尖都染上了粉红色，蓝色的衣裙衬着她泛红而精致的脸颊更加出众夺目。
慕容冲从来没见过苻安阳害羞过，他印象里苻安阳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如今这样的小姑娘左派倒是让慕容冲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而且慕容冲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找好了借口，那就是苻安阳是一个完美的可利用的对象。
毕竟一个女孩子的爱意和善良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对于慕容冲来说，这是最稳妥的，最拿手的方法。
而且苻安阳到底年岁小，且又有苻坚钦赐的恩准，就是他们距离近了也不会引人怀疑。况且苻坚这样疼爱苻安阳，他日自己若想要出宫，只怕苻安阳还是助他一臂之力。
他用自己的那双含情目紧盯着苻安阳，直把她看得羞意更甚，整张脸简直红的像一颗熟透的草莓，想让人采撷品尝。
“怎么了吗？“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手不自在的在脸上摸来摸去，大概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吧。
慕容冲靠近她，低声夸她好看。
那厢苻安阳听了这句话以后瞬间像一只炸毛的刺猬，让慕容冲觉得有意思的紧。
不过慕容冲知道，在狩猎中如果过于对猎物穷追不舍那么就一定会提高猎物的警惕性，从而加大失败的概率。不管是成年的猎物还是幼崽，警惕心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所以慕容冲抓捕猎物的时候更喜欢松弛有度，消除了猎物的警惕性才更好将其捕捉。
自然，这套方法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不再逗弄苻安阳，转而谈起了自己宫中的凰竹。
他余光看到苻安阳大松了一口气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后又鼓起脸颊来，像极了脸蛋圆圆的花栗鼠。
当然这都是慕容冲暗自观察到的，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经过这件事情慕容冲和苻安阳的关系简直是顺风顺水，原本苻安阳就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姑娘，再加上慕容冲的可以引诱，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不过有一事倒是出乎慕容冲的意料。
因为他原本苻安阳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毕竟她的大姐在外征战，荣光赫赫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二姐也最是娴雅舒德远负盛名。
似乎只有苻安阳，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在宫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慕容冲也能看出苻安阳的确是十分受苻坚的宠爱，大概幺女总是备受关注吧，而且有这样优秀的姐姐们，苻安阳似乎也不需要在做些什么，只需要做个自由散漫的公主就好。
但是与苻安阳交谈多了，就会发现她小小年纪却是饱览群书。
不管慕容冲说什么，她总是能很快的接话，引经据典或者触类旁通。
这倒是慕容冲对苻安阳另眼相看起来。
因为无论是氐族还是他们鲜卑，女子或尚武征战沙场或是作为贤内助在家相夫教子。实在是不怎么推崇读书，读书大概是近几年因为汉人的影响才略有兴盛。
不过也只是在一些贵族之间小小掀起波澜罢了。
慕容冲看书也不过是因为可敦要求，但也算不上阅览群书的地步，大抵只能是略有文通。
苻安阳要比他小上不少而且又是女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博学多才，实属罕见。
慕容冲疑惑，便问她，“你为何要读如此多的书？”
兴致勃勃跟她介绍文籍的苻安阳听了他的这句话很罕见的安静了一下，然后低头思索了一下，大概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见她纠结如此慕容冲本来想跟她说，“算了，你不想说便不说。
但是慕容冲还没来得及开口，苻安阳就犹犹豫豫着说道，“嗯..”她用手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我身体不好嘛，所以既学不来大姐姐那样的好功夫，也没有心力和二姐姐一样贤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自然，“父皇母后疼惜我，从不让我做这些。”
慕容冲暗暗听着，却心道怪不得她如此瘦弱，脸色又苍白的不似常人，原是身子不好。
他刚想说两句话安慰一下苻安阳，毕竟慕容冲是个事事要强的性格，若是因为先天的体弱而拖累的他无法与别人相比，只怕他会发疯。
可是他还在纠结如何劝慰苻安阳，就看到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冲着他怡然一笑，“所以我呢！”她拉长了音调，颇有设置悬念的意思，“这个做不得那个也做不了，就另辟蹊径嘛！”她说话时兴致高昂，整个眼睛里都充满了万丈的光芒，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样迷人。
苻安阳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下巴，“所以我就读书嘛，“她乐呵呵的跟慕容冲说，”他们汉人有句古话，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知不知道？“
慕容冲看着这样明媚的姑娘一时有些发愣，甚至忘记了答话。
苻安阳却下意识地以为他的沉默就是不知道，还骄傲满满的继续跟他说，“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本公主这样通古博今。“她话说的夸张，但是神色却盎然。让人没由来的就相信她说的话。
她悉悉索索的靠近慕容冲，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烛火的倒影映衬着她的面容，苻安阳的脸上洒满了光彩，那是慕容冲从没有见过的自信和明媚的张扬。
“所以，本宫可是有黄金屋的。“她说完这句话就退了回去，慕容冲却一时有些痴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
慕容冲心想，她的脑海里似乎从来没有忧伤和难过，永远那样的神采奕奕，永远那样的自信乐观，仿佛再难的事情在她面前都可以解决，再悲伤的事情都可以被她巧妙排解。
慕容冲一直自信自己情绪隐藏的好，从不外露，可是对比着苻安阳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和真正的不在意，他却有些落于下乘了。
于是安慰的话就堵在了慕容冲的嘴边。
他看着这样骄傲的苻安阳，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软绵绵的，上面很少拆金钗银饰，玉簪宝珠。苻安阳似乎更喜欢在发间系一些彩色的发带，有时甚至会带一些铃铛，随着她的步履一晃一晃的，别出心裁又可爱至极；或者簪上一朵她路过宫道采摘的鲜花，仿佛那花朵就盛开在她发间。
慕容冲又想起苻安阳之前蓝衣盛装的样子，发现她好像不管是淡妆还是浓抹，总是很相宜的。不管怎样装扮，配上苻安阳那大大绽放的笑容，都是美丽可爱的。
直到晚上上了床榻，服侍苻坚时慕容冲仍是心不在焉。他虽然看着苻坚，但是满脑子都是苻安阳的面孔，如何都挥之不去。
因着这件事，慕容冲在面对夫安阳时便少了几分轻视，而是多了几分尊重。
毕竟在他看来，苻安阳这个年纪能安心沉稳的坐下来读那么多书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他恍惚记得，自己在苻安阳这个年纪的时候看书时便有些坐不住，偶尔也会有厌烦不想看的时候，每每此时，可敦的鞭子总会落到他的脊背上。
可以说，他能将书看下去，学进去。大抵是靠着疼痛和责骂鞭策的。
但是苻安阳则是主动的学习，而且还能学的兴致盎然。
慕容冲认为，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所以再与苻安阳交谈的时候，他便不再刻意的找些话题，反而真的与她推心置腹起来。有时甚至说到自己从前在燕宫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慕容冲才恍然，自己原来已经可以如此平静的诉说自己曾经不愿提的伤痛。
这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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