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慕容冲篇《当年明月(三)》(1/1)
其实苻坚自进了月初便开始对他动手动脚起来,再也没有了从前君王逗趣矜持的模样。不过大概之前苻坚没有召他侍寝大抵是因为她的姐姐清河公主挡了大半。
但毕竟苻坚垂涎他也不是一日两日,虽然初始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但他眼神中的痴迷和对他的占有欲望慕容冲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自己早就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真的到了这一日他还是动了大怒摔了宫中所有的器皿,甚至决绝的想要自刎。
还是姐姐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凤皇,姐姐陪着你。“姐姐常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此时死死的抓住他的刀刃,鲜血顺着姐姐的手滴落而下,但是姐姐丝毫察觉不到痛意一样,只是哀求他。
慕容冲看着这样的姐姐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他乍一松手,姐姐便立刻将剑抢夺了过去,然后一把将利剑抛到了一旁,抱着慕容冲哭着劝慰,“泓儿如今还在北地,你我姐弟二人在这宫中讨好苻坚那贼人,泓儿便也能过得快活些。“清河公主眼睛哭得红红的,惹人生怜,但是她瘦弱的怀抱还是给了慕容冲莫大的安慰。
“待你成年,便有机会出宫去。“姐姐宽慰他,”还活着,便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姐姐摸着他的脸,鼓励他。
于是慕容冲想,也许一咬牙,就过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有一日,他会让苻坚为他,为姐姐和他死去的可敦偿命。
慕容冲颤抖着接受了苻坚的侍寝,苻坚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走时赏了他一个八仙白瓷杯,甚至还笑呵呵的跟他说,“可别让安阳瞧了去,这白瓷杯她向我掏要了好几次,如今便赏给你了。“
慕容冲恭顺的谢了恩,勉力克制自己想要把白瓷杯砸碎然后用利刃隔开苻坚喉咙的想法。
那个赏赐成了慕容冲屈辱的象征,慕容冲回到宫中后就将那白瓷杯放在了桌案上,死死的盯着他,时刻提醒自己的亡国之恨,胯下之辱。
苻安阳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的。
她在她宫里一贯的自由散漫惯了,今次来就盯上了那八仙白瓷杯,丝毫没发现慕容冲的异常。
这样慕容冲更加焦躁愤怒,虽然他没对苻安阳抱有什么期望,但总是希望苻安阳能安慰他一句,哪怕只是出于礼貌,那他今天也认了。
但是苻安阳甚至没怎么看他几眼,她所有的精力都被那个破瓷杯吸引了过去,乐呵呵的围着那个瓷杯转了几圈,然后装作不小心的将那个瓷杯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洁白的瓷杯四分五裂。
慕容冲一直隐忍的情绪好像随着这声尖锐的破裂声终于迸发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烦躁什么,但是慕容冲看着苻安阳那副天真无邪的面孔,第一次产生出了恨意。
凭什么她可以这般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愤怒的攥着苻安阳的胳膊,想宣泄自己的愤怒,和命运对他的不公。
那也是他自进宫后第一次暴露自己的情绪,长久的压抑和违心的献媚让慕容冲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可以忍受苻坚的爱抚,但他好像很难忍受苻安阳对他这样的忽视。
然后他听到苻安阳说他是狐狸精。
他那一刻当真是气急的,慕容冲甚至想用拳头教训一下苻安阳,想告诉他女孩子不能如此口无遮拦,如此不懂进退。
还有,他想着重强调,他绝对不是什么狐狸精。
他一点都不喜欢在苻坚面前谄媚讨好地模样,那副样子也令他自己生厌。
但是苻安阳丝毫没有惧怕,反而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丝毫不躲闪,也不害怕的样子。一下子就让慕容冲特别的颓废。
也令他想起了,在这个宫中,她是公主,也是他的主子。他慕容冲充其量就是她父皇的宠物罢了。
她有资格在这宫里胡作非为,但是他慕容冲不行。
无论是在秦宫还是旧时的燕宫,他慕容冲永远都不行。
这大概就是上天不公的地方。
他恢复了理智,颓废的爬了起来。
苻安阳蹭的一下就从他身下窜了起来,愤怒的拍了拍裙子,也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走。
慕容冲下意识的就喊住了苻安阳,他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边,哪怕是什么都不做陪着他也好。
苻安阳听到他的叫喊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他说话。
他或许应该道歉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他已经落魄至此了,实在是不想在苻安阳面前也装模做样,大概是他没说话,于是苻安阳有些奇怪的想转身。
慕容冲最后没说什么,他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他们氐族的大礼,那对他来说是一种屈服和退让的表现,但是苻安阳大概是不明白的。
他朗声恭贺苻安阳能百岁无忧。
这话真假参半,他既希望这样的天真明媚可以永远不消失,暗地里却也嫉妒她的这般无忧无虑的姿态。
却没想到,那时候的一句话,却为之后的悲剧已然埋下了种子。
三,
后来慕容冲常想,如果会知道之后是那样的光景,他那天一定不会如此随意的说出这句话,他会跪在长生天的脚下,虔诚的祈祷他的月亮可以百岁无忧。
大概是他不虔诚,是他有异心,所以长生天对他降下了永生难逃的责罚。
但这都是后话了。
自从慕容冲和苻安阳不欢而散以后,苻安阳就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宫中。
几日见不到苻安阳,慕容冲心中更是烦躁不安,甚至在应付苻坚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姐姐先看出来,询问他有什么心事。
慕容冲将自己的苦恼全部倾诉给了姐姐,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苻安阳似乎的的确确的影响到了他的心绪。
姐姐听后沉思片刻,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姐姐沉吟了片刻,然后说,”喜欢上人家了?“
姐姐这句话如同惊雷一样在慕容冲脑海内炸开,他好像一个犯了错被戳破心思的坏孩子,不敢说话,脸却渐渐红了。
其实慕容冲也不知道自己对于苻安阳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她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很重要的吧。慕容冲只知道自己只有看到苻安阳,心中才会有片刻安心。
她是他在这寂寥秦宫中,如同明月一样照耀着他昏暗的天地。
虽然不似太阳那样耀眼,但是对于慕容冲来说,阳光太过于刺眼,让他难以接近。月光那种和煦晴朗的光才是最得宜的。
幼时可敦严厉异常,他能够接触的姑娘只有与他地位相当的贵女。个个端足了架子,在慕容冲面前时十足十的温良恭顺。至于与他地位不匹配的女子,可敦自然也不会让他接触。甚至如果他多看了几眼颜色姣好的奴仆,可敦便会立刻大发雷霆,将那奴婢斩杀。
而慕容冲平日里伴学的只有一些小厮或是容貌粗鄙丫头或者是年长的嬷嬷。
因此他根本就没接触过苻安阳这样活生生充满生机的姑娘,似乎不管你如何对待她,她的那张脸上永远都是丰盈着笑意。
想到这里,慕容冲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可是那笑意很快就消散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苻安阳又贵为嫡公主。他又有何资格谈喜欢,又有何胆子去肖像呢?
姐姐自然不知道在慕容冲沉默的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慕容冲思考了如此多的事情。
但作为姐姐对于弟弟的了解,她本能的察觉到慕容冲对于苻安阳是有一些喜欢的情愫在的,这一点点情愫就能将他这样笨拙小心的弟弟将其捧在心尖上。
清河公主了然的拍了拍慕容冲的手背,“凤皇有喜欢的姑娘了,”姐姐声音中透露着欢喜,”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家凤皇是大孩子了。“姐姐温温柔柔的摸着慕容冲头发,悻然道,”别总是故作老成,死气沉沉的。“姐姐眉开眼笑地跟他打趣,”这样才有少年人的样子嘛。“
慕容冲脸又是一红,下意识地反驳,“我不..”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他好像也无法坦然的说出他不喜欢苻安阳。
姐姐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宫中有其他人跟你相处,总是好事。”姐姐拍了拍慕容冲的脑袋,就像哄一只乖巧的大尾巴狗,
“可是,“慕容冲又开口,懊恼道,”她生我的气了。“
“哦?“姐姐听到慕容冲这样说倒很是惊讶,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做事稳重,很少与人交恶,怎么会令一个小姑娘生气呢?
可是慕容冲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但他又没办法跟苻安阳拉下脸来道歉,毕竟,苻安阳可是苻坚地女儿。
姐姐看到慕容冲这样纠结懊恼的样子,了然的笑了笑,“姐姐去替你说好不好?”
“嗯,”慕容冲闷声,但是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苻坚地女儿抱有异样的感情,于是他又开口对姐姐说道,“不是喜欢。”
姐姐闻言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慕容冲却煞有介事的继续说了下去,“嗯,是因为她是苻坚的女儿,而且年岁最小,天真好骗。”慕容冲总结道,“接近她,肯定是有益处的。”
清河公主低头沉思了一下,还是正色的劝道,“凤皇,不要利用一个姑娘的感情。”
慕容冲却没听进去姐姐的劝告,他玩弄着瓷瓶中娇嫩的花朵,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来,仿佛为他想接触苻安阳的原因终于找到了一个满足且让自己信服的借口一般。
他接近苻安阳,乃是为了复仇大业,而不是什么儿女情仇。、
慕容冲又想了想那个小丫头欢脱的样子,暗自笑了笑,他怎么会喜欢仇人的女儿呢?
当然不会了。
姐姐看到慕容冲已然听不进去她的劝告,叹了一口气,“凤皇,”清河公主遥遥看向窗外,虽然仍然是温柔的语气,但是言辞中已经隐含了训诫之意,“你若不认清自己的内心,是会后悔的。”
慕容冲看到姐姐这样,知道勾起了姐姐的伤心事,连忙应了。
但是他仍然没有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大概是少年意气,又或者是一种没由来的叛逆。
那时的他也不会想到,姐姐的话最终一语成谶。苻安阳最终成为了他深入骨髓的一部分,逃不掉,忘不了,甚至一想起来遍体就会升起绵密却刻骨的痛。
他的姐姐清河公主到底还是心疼慕容冲,虽然不赞许慕容冲的想法,还是第二天就前去苻安阳的太鞠殿做了游说客。
慕容冲知道这个事儿以后十分慌张,他也不知道苻安阳会不会原谅他,这样慌乱的情绪使他几乎就像一个逃兵一样连他的宫殿都不敢待,比起见到苻安阳,他更害怕她生气的厉害不愿意原谅他,更怕他空坐在殿内直至天明,也等不来那身倩影。
就像他从前无数次坐在他自己的宫内,却等不来可敦的到来。
他最害怕等待,也最讨厌等待。
慕容冲躲在姐姐的寝宫里,不管姐姐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去。
清河公主见劝不动,也只能无奈的坐着陪着弟弟。
慕容冲一直望着姐姐的宫门外,清河公主知道,他在等待有人通知他苻安阳的到来。
好在苻安阳没有让慕容冲等待多久,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奴仆来通传说三公主已经在慕容冲的宫殿内等候,问慕容冲要不要前去。
慕容冲几乎是应声而起,然后一溜烟就没了影。
清河公主看着弟弟这样着急慌乱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她这个弟弟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这副少年模样的来了?清河公主大概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如今看到慕容冲在秦宫内能有这样快意的样子,清河公主倒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姐弟俩的宫殿挨得很近,但是慕容冲从来没觉得两殿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过,他一开始只是快步走着,后来干脆小跑了起来。
才到宫门外,便见主殿内坐了一身蓝装的苻安阳。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低头玩着自己腰间的玉环,苻安阳玩的专注,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慕容冲的到来。她头上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仿佛盘旋着飞舞。
其实这样的簪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旧时慕容冲也见过不少贵女钗着这种簪子,算是一种时兴物件。
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那簪子如此生动好看。
他站在自己的宫门外缓了好一会儿儿,直到呼吸略微平稳一些才踏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