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玲儿(1/1)
云清听到李则仪来了,心里立刻生出厌烦来。今日真是没翻黄历,没算到他要来,太晦气了。
但无论云清如何不愿意,当下她也只能疾步迎到长秋宫门口,对一身明黄从外面进来的李则仪扯出得体的笑脸:“皇上今日怎么想起来看臣妾?”
李则仪一进门就看到云清温婉的笑脸,本来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只能不自然咳了一声当作掩饰,一边解身上的披风一边说道:“朕下朝后想起来好一阵儿都没来看看皇后了,特意过来陪皇后用个午膳。”
云清伸手体贴地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递给兰草,温声道:“那皇上怕是要再等会儿了,臣妾宫里小厨房掌勺的师傅今日告假,换了个新厨子来,诸事不熟悉,要晚些才能传膳。”要不您换个地儿用膳?
李则仪摆摆手:“无妨,朕正好与皇后说说话。”
云清内心认命地暗叹口气,看来赶李则仪去别宫的算盘是不奏效了。
李则仪在榻上坐下倚靠在了软枕上,留了一块地儿给她,显然是留给她依偎在他身边的。
云清忍着厌恶过去,一时甚至忘记了自己以前是怎么依偎在李则仪身侧的,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自己坐着的仪态。
好在李则仪似乎在考虑别的事情,没留意到她的异常,抬手将她的肩膀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状似随意问道:“晚槐……晚才人服侍皇后服侍了多久?”
原来是来同她商量晚槐的事情的。
云清心里骤然轻松下来,既然李则仪是来同她商量晚槐的事情的,那想必应该是无心留宿在她这里,这让她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晚才人在臣妾身边曾待了约莫有十三年。”
她却没想到她脸上因如释重负而绽放出的浅笑,落在李则仪眼里却是另外的意思。
李则仪没想到他一提到晚槐,云清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可见云清心中将晚槐看得有多么重,再想到从一开始晚槐就是自己安在她身边的暗棋,如今自己又夜夜留宿在晚槐宫中而冷落她,心中难得对云清生出点愧疚来。
他忍不住低头在云清额头上落下一吻,算作自己对她的补偿。
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吻让云清好容易才克制住身体后仰的冲动,连忙出声打断李则仪可能有的下一步动作:“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李则仪摇摇头:“没什么,朕就是一时兴起,问一问罢了。”
云清闻言,内心都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他到底是想同她商量关于晚槐的什么事?能不能早些说了早些离开?
她按捺住内心的不耐道:“臣妾不信,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臣妾?是不是关于晚才人的?皇上但说无妨。”
李则仪垂下眼似是在思虑,云清耐着性子等他开口,半晌,在云清期待的目光中,李则仪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开口了,他刚张嘴,外头忽然响起来一个女人的叫喊声。
“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们才人吧!”
李则仪想说的话被这女人的叫喊声打断,立刻皱起眉:“外头在吵闹什么?是什么人这么没规矩?”
外面一阵吵闹,云清趁机从他身侧起来:“臣妾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晚才人身边玲儿的声音。”说着她就要往外走:“皇上莫恼,臣妾这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教训一下这没规矩的小宫女。”
李则仪竟也起了身:“无妨,朕也一同去看看,看看晚才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让这个宫女全无规矩,跑来长秋宫门口要皇后救人。”
云清不得不停下脚步,待李则仪简单整理了衣摆后,才跟在他身后走出长秋宫宫门。
外面玲儿正跪在地上不停抽泣,兰草带着一群长秋宫的宫人哆哆嗦嗦跪在她旁边,一见到李则仪的身影出现,立马把头磕得砰砰响,头都不敢抬。
云清看兰草磕出血的额头,暗自心疼得皱起眉,斟酌了一下先开口道:“兰草,跟陛下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她的话让兰草等人终于停下了磕头,兰草战战兢兢道:“禀、禀皇上,禀皇后娘娘,晚才人身边的玲儿突然跑来门口,嘴里喊些求娘娘救救晚才人的疯话,事发突然,奴婢们、奴婢们阻拦不及,扰了皇上和娘娘的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云清抬眼瞥了一眼李则仪紧皱的眉头,见他并没有开口问话的意思,显然是让她代劳。
虽然这事说来令她恶心,但与李则仪当了十年的夫妻,她已经知晓李则仪许多习惯,与他之间有断不开的默契。
云清眼睛移向另一边的玲儿:“玲儿,你说说吧,晚才人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连宫中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
玲儿被她喊了名字,看得出是害怕极了,悄悄瞄了她和李则仪一眼,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抽抽噎噎答道:“回……回皇上,回皇后娘娘,今日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后,奴婢便随才人一道回宫,哪知才人路上被苏昭仪拦住,苏昭仪说才人不知尊卑,要罚才人一百个耳光,再罚才人在宫道正中跪一天一夜反省,才人实在被打得受不住了,才叫奴婢来求皇后娘娘的……奴婢实在不知陛下也在娘娘宫中……”
说到这儿玲儿哭得更厉害了。
只有玲儿清楚,真实情况是苏昭仪还没开始打,晚槐已经使眼色叫她过来找皇后娘娘了。
平日晚槐常同她说起皇后娘娘如何心软好骗,又说皇后其实并不得圣心,皇上常年都不去长秋宫,她听多了,心里也忍不住开始轻视这原本端庄尊贵的皇后,加上自己主子正是受宠的时候,把她也养出几分傲气,晚槐一递眼色,她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在长秋宫门口鬼哭狼嚎,任谁来都蒙不住她的嘴。
直到兰草过来忍无可忍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怒骂道:“你可知道皇上也在里面!惊扰圣驾的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她听到这话才一下子傻眼了,瞬间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但木已成舟悔之晚矣,她只能瑟瑟发抖跪在兰草等宫人身边一同等候发落。
玲儿说完这话,李则仪终于肯开口了,他面色阴沉问:“苏昭仪和晚才人在哪儿?”
玲儿哭着答:“在翠微宫门外。”
李则仪点点头,正欲抬脚离开,眼睛淡淡看过玲儿,想到她区区宫女,竟敢在皇后宫门前大吵大闹,实在僭越,复又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宫里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个宫女以下犯上,在皇后宫前言行无状,拖去杖杀了。”
李则仪轻飘飘一句话便给玲儿定了结局,她吓得瘫倒在地,连哭都忘记了。
云清的眼睛在玲儿身上停留了一下,这时李则仪抬脚朝轿辇而去,她连忙也抬脚跟上,后宫之事如何处置,按照规矩她是要在场的。
不料玲儿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哭得涕泗横流,抬起头露出一双满含希冀的眼睛:“娘娘!皇后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玲儿紧紧盯着云清,她知道云清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晚槐曾告诉过她,皇后娘娘柔和心软,对宫人也极少喝骂,这样的皇后,一定不会忍心看到她一个小宫女血溅当场的……
但云清眼中的冰冷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云清对兰草使了个眼色,兰草连忙俯身将云清的裙角从玲儿紧攥的手中拽了出来,云清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襟,话语如她的眼神一般冷漠:“圣言裁断,本宫无能为力。”
说完,她在玲儿绝望的眼神中扬长而去,玲儿痛哭出声,开始大声怒骂:“伪善的皇后!所有人都被你伪善的假面欺骗了!皇后!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坐在轿辇上时,云清微微仰头看着轿顶出神。
今日赐死玲儿的是李则仪,但玲儿却认为该出手相救的人是她,她不出手相救,玲儿骂的人也是她,死到临头玲儿都不曾想过,造成她结局的人是李则仪而并非她,世人为何总是期待女子去扮演那个善良体贴的角色?
她想起教养嬷嬷曾教导她,女子性格柔善、不争不抢、不妒不怒,就能得夫婿爱护、安稳一生,她也曾真是这样以为的,可如今她知道这只是谎言,上一世她这么做了,她得到了什么呢?明焕惨死、母族被灭,她被李则仪吃得渣都不剩。
若是有人告知一个男子他只要单纯、善良、不争抢,就能获得幸福平稳生活,那这个男子必定嗤之以鼻,为何千百年来却有这么多女子相信了这句话?只因单纯、善良、不争不抢的女子,更便于被男子们吃干抹净,所以男子们才会不断引导女子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轿辇停了下来,云清收敛思绪,在兰草的搀扶下走下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