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野狗少年的天空 7(1/1)
升初三的那个暑假,严辰考进了前一百名,这个成绩至少可以保证他进一所还不错的高中。
学期结束后,学校开表彰大会,严辰人生第一次得到了奖状,“最佳进步奖”,从来都是在讲台上念检讨信的严辰,竟然可以代表进步迅速的学生上台做演讲。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要锚定一个目标,一直前进就好了。”
开完表彰大会,暑假开始了。
同时也意味着,严辰的流浪生活又开始了。这次他彻底地没有了去处,班主任问他暑假去哪里他也撒了谎,“去妈妈那里。”
他书包里背着奖状,第一次站在了妈妈的新家楼下。
等了三个小时,终于看见妈妈牵着弟弟下楼来,他把奖状牢牢地攥在手里,走上前去。
妈妈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这个。”
严辰递上去自己的奖状,妈妈展开随意看了一眼,“哦,怎么?”
严辰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五十块,“别来找我了,你叔叔看到要生气的。”
说罢,就牵着弟弟的手走远了。
弟弟回头看了严辰一眼,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妈妈:“他是谁啊?”
“不认识的。”
妈妈说。
“要钱的。”又加了一句。
严辰站在原地,望着母子二人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他把手里的奖状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给钱。”
“没钱。”
“没钱我杀了你。”
对面听了大笑起来,醉意还没清醒,“来啊,杀啊——”
严辰厌恶地挂了电话,又给妈妈打去电话,“一百不够。”
“你要多少?”女人不耐烦地压低声音。
“一千。我马上要中考了,没地方住,我要钱。不然我就去幼儿园赌你儿子。”
他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拿到一千块钱后,严辰给自己租了一间房子,一个月300租金,可以租两个月,剩下400当作生活费。
那两个月他几乎不出门,一直窝在家里学习。
初三开学模拟考,他已经可以考进前50名。
但是他没钱交住宿费了。
班主任知道这个情况后,主动替他交了住宿费,还偷偷往他饭卡里充了几百块钱。
原本班主任以为严辰是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时,他父亲回来了。自从与严辰母亲离婚后,严父还是第一次回到北新乡,更是第一次到学校找严辰。严辰被班主任叫到教室外面,看着门口站着的有些陌生而苍老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握着笔的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紧接着就是熟悉的恐惧感。
那个男人,他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回来?
严辰这样想着。
“跟我出去打工。”父亲说道。
“我马上要中考了。”严辰说。
父亲不再和蔼可亲,换上了熟悉的狰狞面孔,“读什么读?读烂书?难道你能考得上高中?就算你考上了,谁他妈供你读书?你一天到晚想屁吃。”
严辰站在原地,他会很多骂人的话,此时张了张口,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好像被切掉了脑叶,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始终是麻木的,沉默的。
“不行。”班主任替他出面拒绝,“现在是义务教育阶段,而且严辰目前成绩考高中没问题。”
“就他?”父亲嘲讽地看了一眼,半个字都不信:“你们老师也不用为了拉业绩在这里骗我,我知道你们送一个学生去读职高就能拿回扣——”
“这位家长,首先——”班主任打断父亲,“严辰要上的不是职高,其次,我们没有拿回扣,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父亲从的确良材质的裤兜里摸出一盒红塔山,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在班主任和严辰的脸上。
严辰有片刻的恍惚,突然对自己心生厌恶。
因为他也曾对别人做过这样的动作,把烟雾吐在别人脸上。
父亲一口黄牙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更令人作呕。
原来自己也是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严辰想。
血脉这个东西,真的可以改变吗?
父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要把他带走。严辰无动于衷,像一只破旧的玩偶,任人拉扯。
班主任叫来保安,父亲毫无畏惧,保安报了警。
警察来到现场,听说了缘由后,将父亲劝走了。
“我还会再来的。”父亲被警察劝走时,笑着说,依旧露出他的满口黄牙和沟壑一般深的褶子。
“你是我的崽。你跑不掉的。”
我跑得掉的。严辰心想。
我一定跑得掉。
此后一个月,严辰一次校门都没有出过,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不出校门,但确实有这个原因。
小弟们惊讶于他最近的变化,聚在一起时又自嘲道:“辰哥跟我们不一样的,他不是真正的‘野狗’。”
“错了,他才是真正的‘野狗’。”
“怎么说?”
“真正的野狗不是要在一群野狗里厮杀生存,而是要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成为狼一样的动物,真正的兽王。”
听者哈哈大笑,“兽王是老虎,不是狼,这你都不知道吗?”
“不,在辰哥眼里,兽王就是狼。”
躲了一个月,严辰有所放松,和同学一起出校门去买笔记本,他准备做一个错题本,总结中考各个科目的易错题,这是临考前提升分数的最好方法。
买完原色木浆笔记本,一切都很顺利,严辰和同学坐在路边摊吃冰粉时,一双粗糙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烟味和汗臭味。
严辰立刻起身,打开父亲的手。父亲冷笑,“我还以为你要在学校里躲一辈子呢。”
说罢,扯着严辰的胳膊就往停靠在路旁的一辆面包车拉。
严辰拼命挣扎,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跟一个四十岁的以卖力气为生是中年人相比,力量差距悬殊,很快他就被拖了过去。
“记下车牌号,找老师!报警!”
被扔上面包车前,严辰朝自己的同学大声喊道,然后脑袋迎接了一记闷响。
醒过来时,屋里的味道近乎呛人。
烟味、汗臭味、脚臭味,混杂着没晒干的衣服的潮湿味,严辰差点吐了出来,等他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床”。就是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垫在身下,连床单都没有,怪不得硌得慌。上面还有一层,有床单和被子,皱巴巴地堆在那里,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坐起来观察了一下室内,头顶是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由一根电线吊着,屋里有风时还会摇晃。灯泡的瓦数很低,能见度也低,只能勉强看清楚房屋内的构造——堪称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