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终有一别(1/1)
开春领新书。
学校不大,只有两间用青砖砌的平房,小的一间供老师日常生活,大的一间用作教室,两个年级错时上课。
好在操场周边种满了桃树,轮休时学生就把板凳当做桌子,坐在桃树底下写作业。
这是最后一学期,不同于第一次站上讲台,示读时声音有些颤抖的扶遗,此时的她对学习已然游刃有余。
但班上只剩下九个同学。
开学前,扶遗的好朋友琴姐站在校门口,眼泪似掉非掉,左手焦躁地捏着右手。
“我迟到太多次了,作业也写不完。”
她的眼睛血丝渐现,她很努力,很努力想要眼泪别掉下来。
低头看看捏得通红的手,又看看学校的桃树,她只是不看扶遗。
“要割猪草,做饭,做好多事,再大的雨早上也要去山上捡柴。我说上学要迟到了,她就给我一耳光”。
扶遗难过地抬头看天,却一言不发。
“她们不会开口让我辍学,但我也实在没办法读了”,琴姐继续说道。
“走了”,摆摆手,她转身。
淡蓝色的蝴蝶披肩小短袖,是扶遗送的。这件衣服妈妈买大了两个号,大扶遗三岁的琴姐穿正合适,她也很喜欢。
学校是没有食堂的,大多人的中饭是一包福满多泡面,那是家人对学生的优待。
琴姐没有。
心沉如铁,扶遗不知和谁说起,只愣愣顺着盘山公路走。
她们上学时一般都是在六岁
除了琴姐,那会儿她已经10岁了。
一般8月底时村社小学会进行入学报名,来的小朋友由父母领着在教室门口排队,一一进行入学测试,通过的则记下姓名。
原本没有这个流程,李老师初来乍到,说想看看大家的情况。测试不算很难,只需从1数到10。
从未接触过数数的小朋友,张老师便现场教他两个数字,能数出来也算通过。
由于生源较少,村社通常隔年招生。现下来报名的拢共不到二十人。
前面还被淘汰了一个,因此那孩子要上学就得等到后年。
小孩子年纪再大,能做的事无外乎看牛、割猪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来家里的客人说起过,开学没报上名的小男孩父母曾私下里找老师求情,希望能给一次机会。可李老师教了一周小男孩也没学会数数,大抵是有些智力问题。
他父母也不再提上学一事,若有人问起,便说年龄大了,不必学了一类的话。
当时准备接受测试的扶遗,也有些紧张。
即便很多事都会失去,但读书这条路若是走绝,大概率会是许多人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轮到她了。
测试很轻松,李老师还夸她,“双手生得像笔一般,是读书人的手”。
接着便由妈妈和老师核对名字,她退在一旁,静静看着。
没有特别开心,为同龄人不能上学感到落寞,又为自己能上学而感到一点庆幸。
但命运就是在诸如此的一个一个瞬间,面目全非。
扶遗抬头,山河倒还是那样。
但琴姐当时很轻易地过了李老师的测试,不是吗?
学期末,桃树挂了毛茸茸的小果子。
李老师也要回城了,这一别,兴许再也不会相见。
扶遗得知消息时正在家里翻看《中外民间故事》,妈妈过来问她,“李老师要走了,你要去送送吗?”
扶遗把书一丢就往门外跑去。
大巴车停在公路边,张老师的爸爸正在往里搬行李。
扶遗气喘吁吁,一开口声音几若未闻。
“李老师,你要走了啊?”
“是啊,你要好好读书。”李老师笑着回答。
行李此时已经搬完,扶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李老师你别走,别走啊。”
她突然喊着,赶上来的赵佳云见她情绪激动,忙摁住她。
李老师一听,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她实在是太舍不得你了。”妈妈打着圆场,也有些难过。
李老师微微低头,用手擦了下眼泪,背过身轻轻说了声,“你要好好学习噢。”
扶遗哭喊得更大声了,她将身子往下沉,几乎要半跪在地,扭来扭去地想犟开妈妈的手。
她看见老师在车厢里找位置,看见他在用手不停地擦泪,她知道马上就要看不到老师了。
落座时李老师还没来得及回头,车子便过了站点这个弯。
妈妈托着扶遗,将她挪回家里。
上次爸爸说要带她们开车兜风,正等爸爸叫时,外面突然有车子的声响。出来一看,才发现哥哥和妹妹都去了,爸爸压根没记起来她。
李老师那会儿正和妈妈聊天,转头见她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在隔壁小卖部等你,好不好?”
谁知她哇地一声就哭了,“不去了!我不去!”
你看,李老师都知道我委屈的。
“去,怎么不去?”李老师和妈妈一人牵着她,便往外走。
她觉得尊严尽失,一边使出千斤沉,一边说不要爸爸了,但李老师和妈妈认为她是想去的,依旧拖着她往前。
她打死不去。
后来她真的不理爸爸,不给他泡茶,不给他端洗脚水,李老师还问她,“有没有理你爸爸了?”
她泪又决堤,想起和李老师呆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