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尿裤子(1/1)
除夕夜一过,次日便开始拜年了。从初一到十五,我穿着一套足足有十几个口袋的新衣裳,举着拜年的旗帜,心中呐喊着小糖、花生、瓜子,统统钻进我的口袋里吧。
年后,光顾着吃喝玩乐可不成,寒假作业得抓紧了。今年奇了怪哉,到现在还没有下雪,是一个暖冬。我从堂屋端了一把椅子和一只凳子,来到院子里写数学作业。
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一减二等于几?我确定父亲说错了,应该是二减一吧。父亲肯定地说,就是一减去二。
我猜了许多答案,可都不对。父亲笑了,什么也没说,就撂下我走开了。我没有不懂就问的习惯,这个数学问题自然胎死腹中了。
几年后,我初识负数,才蓦然想起那年那天父亲的提问。当我再见父亲的时候,我把此事说给他听,父亲却忘了那事儿。谈不上失望是假的,就一点点罢了。忘记的,等于失去。
元宵节还没到,男人们就收拾好行李去打工了。家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新年的热闹如烟飘散。
元宵节,每年都是简简单单过的。汤圆有团团圆圆的意思,我虽不喜欢甜食,还是会象征性地吃上几颗。在我看来,这个节日只有预报开学的作用,所谓团圆的寓意,便有点好笑了。
为了一个好彩头,开学第一天我没有迟到。从第二天开始,我才恢复本性,做回迟到大王。一个人站在校门口,静等早读结束。这个状态让我很舒服,就像是选了一个惬意的姿势入梦一般。
有时,我会盯着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扬起的灰尘,看着它们落地,然后再次被下一辆车激起。
有时,也会幸运地在雨天遇到其他迟到的同学。我就说嘛,学校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当门神肯定是不够的。
有时,碰上个内急,我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朝校门一边的小树林深处走去。后来,不知学校怎么想的,竟将那片小树都砍掉了,让校园的围墙一览无余,多丑啊。
年轻的女老师教我们一年级语文,课前她总喜欢叫差生上讲台听写词语。我和两个同学不幸被抽到了,霉运当头,我们仨都没能过关,留在讲台上罚站。
女老师自顾自讲起了课,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背靠黑板站在讲台上,面朝全班同学,我的心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希望早点听到下课铃,一方面好结束这不光彩的罚站,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很想小便啊。
彼时的我胆小如鼠,老师是天克我的猫。我不敢吭声,只能使劲憋着尿意,并祈祷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快点过去。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越催越慢,让人抓狂。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没有上过更漫长的课了。那次课上,我尿裤子了,全班都笑了。我泪眼模糊,小小的心一下子更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教室的,头脑一片空白。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校门口时,我回头望去,全校同学都在“欢送”我呢,这回出大名了,糗死了。
我走在远离公路的田野上,以免被路人发现我的窘境。在田野上,我没能避开一个认识的大姐姐。她家住在庄子边缘,似乎不上学了。她没有取笑我,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尿过裤子呀,快回家换裤子吧。言语竟能暖人心!
回到家,我来到厨房,拿起了一把菜刀。我右手提刀,对准了我的左手手腕,内心挣扎良久。因为怕疼,我最终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如果那时有毫无痛苦的死法,那么现在也就没有我了。
之后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同学们可不会健忘,一次次的嘲笑让我的心理阴影不断加深。在家里尿床也就罢了,在课堂上尿裤子的糗事对我的影响极其深远,占了我原初自卑的大头。
那位女老师的形象我还记得,她不止一次化身成我的噩梦。她的个子在大人中也算高的,披着我喜欢的长发,却长着马脸和鹰钩鼻,皮肤惨白。梦境和现实一个模样,只是我已记不得该如何称呼她了。老实说,我并不恨她,那件事情就像一道超纲的判断题,很难判定对错。
好多人如过客一般从我的生命中走过,我遗忘了他们的姓名,却忘不了发生的事儿。多年后再翻看这些记事,我想我大抵会微微一笑:原来还有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