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长相思 14 飒杳如流星（1/1）
日薄西山，三百人合队，围着五车辎重缓缓而行。
其中一军汉道：“你难道不怕。”
另一个嘴上叼着草根，边嚼边含混回答：“谁能不怕，可又能怎么办？我等犯的是死罪，去往哪里都无处安身，不如赌命走上这一遭。
计蒙将军说了若能活命则恕我等无罪，若倒霉死了，家中能收到两倍的抚恤，传回去的名声也是战死，总比当逃兵处死来的好听。”
“唉，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无奈往前走，前方十里有一山谷，绕进去走山路便能尽快赶到目的地。
“不是有大人物等着？”
那军汉又问，他眯起眼睛往前看，天光渐暗，前方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上面立着个瘦削人影。
咽了口唾沫，他迈着僵硬的步伐，猜着是不是他们等的人。
玖岚见人到了，从石上跳下来，怀中抱着破军剑道：“终于来了。”
那几百人听见是个女子声音，又见她带着幂篱看不清面容，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多问。
一行沉默地走着，终于到那山谷前。
两边崖壁高耸，植被森森，里面过于阴暗看不清，只听得鸟叫幽厉。
玖岚转过身，向众人吩咐说：“我先去探路，你们在此等候。”
无论这些人进不进去对方都是要动手的，自己才是他们的唯一目标。
既然这样，不如让人在外面等着，也省得危及性命。
那些军士巴不得呢，忙点点头。有一些面带犹豫，但想到来之前上面的交代还是按捺不发。
玖岚哪管他们的想法，冷肃地转身，拔剑出鞘，提在手中走进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还是之前的军士叹道：“这娘们胆子真大，你说是不是。”
他推了推同伴，见对方没有反应不由有些奇异。
可他那同伴早已两股战战，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我真是蠢，早该想到这女人的身份，不就是前两日风头正盛的大王姬？当时我们被关在牢里都听说了对方的名头……
苍天在上，今天这事绝对有古怪！这位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无论如何也保不住命！”
军士听了这番话，小心肝揪了起来，是啊，这还能保得住命吗？
事到如今只能指望这位并非虚名，可千万别出事。
哪怕刮破层油皮，他们这群人也担待不起！
此时逃也不行，他悄咪咪看向身后的队伍，里面有十几个狠角色就是专程来看着的，一旦他们有什么异动，下一秒便会人头落地。
风动，鸟语。
玖岚越走越深，四周越来越暗。
她凝神倾听着，捏了个诀，掌心浮现点点荧光，挥手荧光四散，照亮了数十米之地。
“出来吧。”
她说。
这是阳谋，对方也知道可能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一脚踩入。
无他，机会难得。
只要能截杀玖岚，便能重创浩翎王军声势。
“既然知道，还敢进来。”
话音落下没多久，黑暗中射出一支长箭，正瞄准玖岚眉心，她眼中厉光一瞬，抬手捏住那箭，箭杆上有细小尖锐的纹路，花纹复杂独特，箭尖光泽幽暗显然有毒。
玖岚心中一动，没有立即毁去它反而留了下来。
见这箭矢被轻松拦下，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走出，四周也跳出数十黑影，将玖岚围在中间。
“为何不敢？”
玖岚依旧平静。
“好胆量，不愧是我们出身尊贵的王姬殿下。”黑袍人嘶哑着声音道：“就是不知你头颅落地时可还会如此从容。”
“试试不就知道了？”玖岚挑衅地摊手，四指招了招：“你们谁先来？还是说一起？”
黑袍人不怒反笑，向四周道：“都听到了？王姬殿下让我们一起，那便如她所愿。”
说着五指成爪向玖岚攻来，玖岚横剑轻松挡住，灵气震开对方，又旋身斩断身后探来的手。
又到了砍瓜切菜环节。
她微微一笑，提剑杀入人群，仗着高绝的灵气护佑让众人无法近身，而她自己一砍一个准。
越战越勇。
黑袍人此时衣服被劈砍得破烂不堪，头上遮掩的兜帽也没了，露出张惨白的脸，一半是年轻阴柔的男人，另一半苍老如枯树皮。
玖岚看见这副形貌，在脑海中找出对应的信息来。
“原来是我燔（fan）江王叔最倚仗的军师榖（gu）魈大人亲自动手，真是荣幸。”
这榖魈在浩翎军中很是出名，只不过是很不好的名声。
他出身寒微，年少时修成邪术，嗜好童子血肉，善用毒，还有诸多凶阵，手段阴狠诡谲。
计蒙手下一员干将便折损于他手，因此对其深恶痛绝。
今日若能杀了他倒也不错。
玖岚心想着，手下攻势越发凌厉。
榖魈见她越打越精神，眼中闪烁不定：“你竟然没中毒？”
他早已在这山谷里撒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毒气入体后会消解灵气随后腐蚀筋骨血肉，他们提前服用了解药，这高辛玖岚又是怎么回事？
这原本是他研究了百年专门针对神族的底牌，期间拿许多神族俘虏实验都很成功，如今用在玖岚身上竟然失效了。
玖岚轻笑，故意激他：“或许你这毒本就是徒有虚名吧。”
其实不是毒药无效，榖魈剧毒之下不知枉死多少神族。
只是这次倒霉碰上了玖岚。
后者体内的雷霆太过霸道，无时无刻不在筋骨血脉中肆虐。
可她身体素质远超寻常神族，且有特殊灵力中和，只当是淬炼。
其它的灵气、毒药、蛊虫之类进入后瞬间便会被雷力摧毁。
玖岚如今算是名副其实的百毒不侵，可这一点榖魈他们却不知道。
榖魈见用毒失败，也不过于气恼，嘶哑着嗓子道：“既然殿下觉得我的毒不能叫您尽兴，那看这诛神阵如何？”
语毕，他双手结印与剩下的黑衣人会意，一道输出灵力组成个结构复杂的阵法来。
血红的灵气抽丝成线，延伸成密密麻麻的符文，勾结在一起朝玖岚压去。
随着那阵法完善，榖魈身体却迅速干瘪下去，此时脸颊干瘦凹陷恍如骷髅，更显诡异丑陋。
只因这阵法过于凶煞，需要他将近一半的精血才能施展，原本是打算用在计蒙和那皓翎王身上，今日就先拿他的女儿开刀。
只要能杀了对方，这损失的精血事后吃上百个童子血肉便能补回来。
“好一个诛神阵，口气不小。”
玖岚道，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十分凝重。
这阵法似乎由十三个小阵连成，杀机重重，且那些血色灵线上充斥阴煞之气，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她的肉身。
这一点倒无须担心，雷霆可为她销毁一切邪祟，只是这庞大的阵法解起来有些麻烦。
诛神阵内，阴煞灵力幻化成无数尖刀朝她割来。
玖岚忙捏诀将灵力罩佑周身，可这刀每每劈砍一次，灵气罩便薄一分，这样下去早晚要碎裂开。
榖魈得意无比，仿佛已经看到玖岚被尖刀切割成碎块的情景。
“继续！”
他厉声命令道。
那些黑衣人无奈，只得不停向其中输送灵力。
法阵贪婪如渊，吞尽灵力而不知足。
灵气罩越发薄弱，玖岚咬牙将破军深深插入地面。
她要以法破法，以阵破阵。
“小小邪术也敢妄图弑神！”玖岚呵斥道：
“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雷火诛万邪，神威不可犯！”
“破军！七杀雷火阵！”
双手快速结出数道法印，指影翻飞如花，最后停留于一个复杂优美的手印，她将双手往下一压，落在破军剑柄之上。
惶惶雷光顺着剑身往下落在地面，数十道雷线铺展，光明广大，炽亮十方。
骤光让榖魈不得不偏过头躲避，七杀阵中，雷光火焰暴虐无比，与那些血刀纠缠一处。
玖岚一个不慎便被划伤十几道细小的口子，鲜血流出，左边发尾还被雷劈中直接焦糊。
“该死！”
玖岚啐道。
这阵法果然还有不足。
眼尖捕捉到两阵倾轧而形成的裂口，赶紧飞身闯出去。
诛神阵还在疯狂吸着那些黑衣人的灵气，让他们无法脱身。
而随着灵气注入倒有压制七杀雷火阵的趋势。
玖岚干脆一次性抽空灵海将近一半的灵力也灌注在阵中，还趁机输送进一丝她体内的雷霆，就像那天对付东陵王一般。
七杀雷火阵是她仿照体内雷霆的性质创造的，借用伏羲八卦中的震、离两卦，配以九宫遁甲之术，凡闯入者雷火加身，无有生门，直至死于其中，化为飞灰。
王母都道此阵凶厉险恶，威力大到连玖岚这个创造者都无法完全掌控。
如今又加入雷霆，也不知会如何演变。
想到这，她咬牙切断自己与雷火阵的联系，受反噬呕出大口鲜血。
这阵脱控后越发不稳定，其中雷光火势烧到外界，触之即毁。
榖魈眼见事情不对，赶紧也斩断自己与诛神阵的联系，只是那阵法中融入了他的精血，如此一行承受的反噬巨大，一时间五脏如焚、气息微弱。
顾不得这些，他准备用最后的精力逃离此地。
这次到底还是小瞧她了，两军对阵之时总还有法子杀了对方。
“哪里走！”
耳边响起死神的声音，他瞪大眼睛，在剧痛中失去意识。
玖岚原本想杀了他，随即想到对方在燔江王身边侍奉多年，且深受信任，想必应该知道许多密辛。
不如先留着，直到从他口中挖出些有价值的东西。
她利落震碎对方的灵脉，将人像死狗般拎在手中，迅速退出山谷。
她前脚离开，两大凶阵对拼便有了结果。
那就是双双爆炸。
狂暴的灵气瞬间摧毁山谷中的一切，震天一响后，两边山石爆碎成齑粉，原本的山谷夷为平地。
玖岚也被气浪震出数百步，闷哼一声停下。
再回头，眼中也有些难以置信。
而等在外面的众人更是惊骇，见玖岚平安出来才松了口气，再看那完全改变的地貌俱是恐惧。
“真……不愧是王姬啊。”
不知是谁喃喃出声，听到者不由在心中点头。
玖岚四下扫去，瞧见不少新鲜的尸体。
立马有人站出来解释：“不出王姬所料，他们也派出人来截货，只是实力高强者基本都在山谷中，这些人不是我等的对手，已悉数伏诛。”
“好。”玖岚颔首，瞥了眼五辆马车上堆着的箱子，眼中带着笑：“其实这些破石头让他们带走也无妨。”
距玖岚一行六七里的地方，快马负着一人破风赶来。
马背上的正是玱玹。
山谷中的惊天爆炸声他隔着老远也听见了，焦急万分，若阿云再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他必须赶去，无论如何要护住妹妹。
同时想到驱马离开前，与计蒙在大帐中参详玖岚留下的阵法图。
玱玹从未见过那样的军阵，不由沉浸其中细细思考起阵内玄机来。
“此为九宫八卦阵，大王姬昨日与在下商议出的。此阵以两横两纵将军队分为九分，外八内一，主帅居中。
八代表八个方位或八个阵地。握机制胜，作为阵图。
骑兵步兵两两相杂，配以盾戟，每一军阵都有将领控制，麾下围着将领而动，化众为一。待敌人闯入后便随之改变，将敌军分割开，围困而杀。”
玱玹眼中异彩连连，称赞道：“确实玄奥，妙极了。”
适逢外面有斥候来报，敌军异动。
计蒙摸了摸下颌的短须，大笑道：
“来的好，那就由王姬的安排，让他们紧着皮，务必将这八卦奇阵的威力展现出来，叫对面吃吃苦头。”
“什么安排？”
玱玹心下一动，想到不久前玖岚不顾劝阻去接应那所谓的玉山物资。
“唉，殿下称此计为引蛇出洞。
叛军一旦得知她离开军营，必然会前往埋伏，且趁机发动进攻让我们无法相顾，随后利用王姬出事的消息，动摇军心，同时报复王上。”
说着他击掌两下，外面士兵绑着人进来，玱玹认出这是早上跟在计蒙身边捧衣的亲卫。
“他是叛军奸细，原姓少牢，我早已发现其身份，不过没有揭穿，只等机会利用。”
“所以玖岚故意将信息透露给叛军，好让他们按照自己预想的时机出兵。
此时前线只怕已经摆好了八卦阵等着放敌军进来吧。”
玱玹道，同时紧咬牙关：“你也就随着她冒险？计蒙将军，你今早还劝她不能以身犯险！”
“可在下身为将帅，总该考虑到己方士兵的利益，大王姬身为浩翎王室，这是她的责任。”计蒙严肃道。
他也劝过对方，可玖岚执意如此，还说：“身为王室，理当为众人先，岂可因利避祸。”
他被这句话打动了，只得选择尊重。
计蒙也相信玖岚的实力，保险起见他又派遣了十七个自己麾下亲卫中的佼佼者，无论如何都能带她平安归来。
可玱玹不放心啊，匆忙出帐，拉出一匹快马翻身上去。
计蒙追出来，他居高临下道：“我必须去看看，这次绝不能再教妹妹出事了。”
计蒙叹说：“那我派人随殿下前往。”
“不必，将军专心战事就好，我伺机行事，绝不会冲动。若有不歹即刻带着玖岚撤回，轻装独行反而方便。”
“好。”
望着玱玹单骑远行，计蒙不由看向一直沉默跟在旁边的白衣少年：“相柳，你不担心殿下？”
相柳面无表情，只说：“我相信她。”
他对玖岚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信心，甚至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明明相识没有多久。
相柳其实也知道玖岚的计划，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跟随，玖岚拒绝了，他也就不再开口。
计蒙很欣赏他这样泰然的心境，道：“其实殿下另有任务交付你。”
“什么？”某妖闻言，神色微动。
“我会另外指派两千人以及一位副将跟随你，今夜绕道至尧光山丰云城，明晨五更，城内会有乱战，西侧城门大开，殿下要你趁机夺下此城。”
相柳眼睛清亮，断然应下：“好。”
计蒙见他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由犯嘀咕。
据他所知，这小相柳是大王姬在丰云城斗兽场救下的，此前在东海籍籍无名。
虽然有大妖的血脉，却是野路子出身，从未领兵打仗，大字也不识一个。
偏殿下要把任务交给他一个新人。
难道打算培养他？
这夺丰云城难度不算太大，应该是在给对方履历贴金吧。
看来准备重用这小九头妖……
要是玖岚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嗤之以鼻，之所以让相柳带兵不过是想看看他这个身负天命之人可有什么特殊。
至于丰云城她已安排妥当，有一经验丰富的副将外加两千人足以拿下，绝不会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