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小人与君子（1/1）

见罢宋家女眷归去时已然入了夜，丫鬟提着宫灯雁翅般两列排开引路，裴霈在裴大夫人身后半步处跟着，慢慢行走，夏日的夜还有些余热，园中花香隐约，裴大夫人顿住脚步，示意几个丫鬟离远些，转过身去看着裴霈：“那日我来接你时说过什么，你理应还记得。”

裴霈应了声是，但她本性多疑，如今在裴家虽稍得安抚，却难去天性，应罢裴大夫人，便佯装不知裴大夫人问话本意，恭顺道：“婶婶有什么话要嘱咐？若是说日后要好生照看宋家姊姊，侄女自然省得。”

“她那般精明，何须你照看，有这心思，不妨照看照看你五哥哥，你这几个堂兄里，属他最心思纯善，余下几个为着避嫌，自会离那宋家女郎远远的，倒是他，旁人眼泪一滴，再如今日说些委屈酸话，怕是当即就软了心肠，他虽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却也会当做你二婶婶分身乏术，宋家女郎可怜，到时候不慎出了问题……”

裴大夫人目光发冷：“我是万不要这样的媳妇，你想必也不肯有这类嫂嫂，初来乍到的便妄议长辈，又眼皮子浅不知轻重，一个姓宋的姑娘，也敢同你相比？”

“老夫人若是喜欢待她如待你，那是情分，但她自己开口要这般待遇，便是不知轻重，你也不必多想，你几个堂兄待你好，起先因你是他们堂妹，但如你那般随意看待他们，连了解喜好都不肯花心思，只图便利去寻人要得答案，轻易便想以他人之果来同他们交心，便是你五哥哥，当日也跑来同我倾述不快，甚至隐约待你有些不喜，若非后来他晓得是霍家养你之过，你以为你如今能有这般光景？”

这是裴大夫人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地将初来乍到裴家所出之事挑破，裴霈如今已知自己多少有些不对，虽在心头仍有己见，却因此羞赧：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侄女晓得，那日后对蓁姑娘……？”

裴霈问道。

倘若是要她处理如宋蓁这般不知隐忍克制的人，料理自然是快，但如今投鼠忌器，裴二夫人待她总归不错，宋蓁说到底，是裴二夫人娘家侄女。

“此事不要你插手，裴家如今还没死绝，宋家人闹出什么来，也该是我来处置，你若有心要学，只管看着，不可轻举妄动。”

裴大夫人说到最后时，语调已隐隐严厉，裴霈应了声是，再不提此事。

次日宋蓁来得极早，在抱厦里坐着吃茶，待裴霈同半夏出来，她又拭泪：“霈姐儿当真是好命，这样的好屋子，自我十岁起，再没住过的，如今见着，真是难以自持，竟一时间将此地当家了。”

裴霈含笑，言语一派天然纯真：“从姊姊十岁至今，也有个五六年在西北居住，西北居，大不易，想来姊姊是惦念那极远处的住所？我听旁人说，姊姊的阿爹在西北，因圣上旨意，居处是西北独有的窑洞居所，想必有趣，姊姊才能望见我这与西北迥异的屋子便想家。”

宋蓁啜泣声一顿，脸颊微热，狐疑去看眼前女郎，却见这女郎稚嫩貌美，眼神尤其清澈纯真，半点不见丝毫讥讽，便疑心是自己多想，偏这话不好接。

她本有心搬来此地住这富贵窝的！

此刻也只得作罢，又按了按眼角，另起话头：“只是看妹妹此处如琅嬛福地般，见之心喜，时辰不早，该往学堂去了，我头一日去，就拜托妹妹多多看顾。”

裴霈既乖且软地应好。

一路上，宋蓁旁敲侧击没少打听沈照同蔺江陵的事，裴霈一是不想再冒险将此女丢给蔺江陵，二是不愿让沈照同这位有所牵连，因而也只是敷衍几句，待到了学堂，陈姣、杜妗几个先前同裴霈嬉笑玩闹过的女郎都团团围过来拉着裴霈说话。

宋蓁见着，旁人又不理她，便自顾自挤上去行礼问安，口称妹妹，转而又开始诉说自己在西北多年，对京都风俗不明，如今何等孤弱，要几人照看。

陈姣性子最是爽快大方，嘴快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既来了裴家族学，同我们便是同窗，只是不晓得你是谁家的女郎？”

问询家门本是极其常见的事，宋蓁却犯了难，支支吾吾、云山雾绕的要粉饰太平，裴霈见着暗笑，拉着宋蓁的手娇憨道：“这是我二婶婶的娘家侄女，就是如今才归京的宋大人家里的姑娘。”

在场的女郎们笑容便都淡下几分：当年宋家贪污时她们也已然懂事，便是不懂，这些日子宋家归京，家里父母也有耳提面命。

毕竟宋家当初是犯了那等祸国殃民的大罪才被发配，再得圣眷已然不能，加之当年水患不知死了多少人口，这些女郎虽未直面，但都家教良好，待宋家多少都有些说不出口的厌恶。

宋蓁瞬间便察觉到气氛变化，眼睛一眨滚落泪珠，声泪俱下：“当初是我父行事不端，为人唾弃，如今却也洗心革面，在西北好生为民谋福，凭着本事才回的京都，诸位姊妹若不肯宽宥，我今日一头撞死在此地，以证家父清白！”

此地正处学堂正门，此时正是上学之时：不消片刻，夫子同裴家一众郎君就该来了。

宋蓁是有恃无恐。

裴霈暗自心想。

不过到底恐怕不会有人为宋蓁撑腰。

她不说话，只微微后撤几步，好似被宋蓁这般情态吓得不轻。

陈姣父亲是武将，性子也相似，见不得宋蓁这般作态，当即冷笑道：“你父有错便该受着，再说我们又如何你了？是动了你一个指头还是恶语相向？无非是更爱霈霈些，不爱同你说话，你便要生要死，说得好似我们宽宥你父亲，你便能堂堂正正做人一般。”

“我们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替当年数万人宽恕你爹！”

裴霈几乎要为之叫好。

她盯着陈姣，眼睛发亮：如看一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