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并蒂花开(1/1)
“醒了?“满无辉看着榻上那人微抬着眼皮,混沌的眼球缓缓转动着,就开口问道。
鄢十七听着陌生的声音,就愈发地清醒,单手强撑着身子就坐起来,靠着床榻。他张着发白的嘴唇,嗓音低哑,“你是谁?”
满无辉并未答话,只是一手捧着个白玉碗,一手执着汤匙不停舀起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眼看着热气逐渐消散,才把汤药递到鄢十七面前。
鄢十七并未接过,隐约想起那日被浮月救起后,就向城外出逃。他穿过鬼市,谁知林中瘴气加上伤重让他迷了路,没走多远就不记得之后的事了。
他又打量着四周,是个竹屋,屋中四处都是些竹制的置物架,上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兴许装着各色药材。
一旁烹煮的汤药在火上烤着的陶罐里沸腾着,这种苦涩却又炽热的热气在竹屋里蔓延,倒是暖和。
而眼前人,坐在木制轮椅上,衣着简单,面相和善,手里还端着汤药,应该是个医者。
鄢十七接过汤药,看了看满无辉,就尽数喝下了。
那苦到极致的味道令他锁了锁眉头,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捧着碗作了揖,说:“多谢阁下相救。”
满无辉推动轮椅,让自己朝向门口,唤了句,“无欢,来。”
那只白狐便从门外跑来,一跃跳上满无辉的腿上趴着。
“不是我救了你,是昨夜无欢嗅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满无辉温柔地抚摸着小白狐的背。
鄢十七看着这白狐,“无论如何,多谢。”
满无辉抱着白狐,就推着轮椅出了门,“好在那冰凝酒保了你半条命,否则......好生养着吧。”
冰凝酒,是那个沽酒女。
正当晌午,城西的凝辉茶馆里正高朋满座,皆是品茶听戏的文人雅客。与如意酒楼不同,凝辉茶馆禁止携酒入内,菜色也多是各色小食,少有果腹的米面主食,当个休憩娱乐之所也足够了。
台上说书人醒目一敲,这故事就从这开始讲起。
“话说啊,这裕德皇帝在位时,举行过一次盛大的斗草会。这穷人的斗草,是两个人各选一根草,再把二人挑选的草绑在一起,双方同时使力,谁的草先断,可就算输,比的是谁的草劲大。”说书人撂下醒木,抬手捋了捋两撇小胡子,神情生动,食指和中指并拢着伸直,边说边比划着,手势几乎扫过每一个看客的脸,“这富人的斗草可与穷人不同,是指邀请各位王公贵族家的少爷小姐齐聚一堂,各自拿出自己最宝贵的花草比试,由在场各位做出评判,谁的宝物最为珍贵谁便取胜。”
“为了得到皇帝青睐,各位公主皇子可是拿出各自的看家宝贝,一时间殿堂之上争奇斗艳,各色宝物应接不暇。冰山玉髓草,南天芙蓉月,灵汐朱砂竹,才真真是叫人开了眼。”说书人转了转折扇,扭动着脖子,又开口接着说道,“这旁的也就罢了,一众奇花异草中,偏偏是这八皇子的并蒂莲最为奇特。”
台下看客听得津津有味,说书人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目光在台下众人脸上流转,并不急着说下文。而台下听者皆是一副欲知后事如何的期望神情。
说书人启齿,“这并蒂莲一头是妖艳至极的红,一头是至纯至净的白。红莲独有一股异香,日光下花瓣上闪着耀目的金粉。白莲周身带着寒气,月光下花瓣上显现出几颗红点,像是美人玉体的朱砂痣。”
台下众人听到此番,皆是议论纷纷,这并蒂莲本就百年难得,且这双色并蒂莲却是特别至极,听着甚至不像人间凡品。
“这八皇子出身低贱,本就不讨皇帝喜欢,可偏是这最不受宠的八皇子不知何处得了这稀释珍贵的并蒂莲,从此得了皇帝器重,就连这并蒂莲也被高高供奉在大殿之中,由八皇子亲自培养。”
说书人折扇一关,讳莫如深地说道,“可这日子长了,这并蒂莲变越发的古怪起来,红莲越发强盛,白莲却越发萎靡,像是一方吸了另一方的精气,再没了从前的锦绣璀璨。饶是八皇子也束手无策,皇帝震怒,下令将八皇子与并蒂莲一并囚禁在宫中塔楼,何时并蒂莲恢复了往日神采,才准许八皇子出来。”
台下角落处有位客人听了许久,听到此处倒是不由地轻笑一声,一旁的小二给客人杯中添着茶水,端至贵客面前,语气恭敬,“薛大人,您慢用。”
薛淳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却并未着急喝下,只听着说书人如何掰扯,倒比光喝茶有趣。
“从此八皇子便没日没夜地研究并蒂莲培育之法,可过了三月有余早已回天乏术,久而久之连皇帝也淡忘了此事。”说书人捋捋胡须。
“一日,路过的宫女透过漏洞的窗子,看见八皇子的塔楼里闪着不同寻常的银光,隐隐约约地竟然还有两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围着八皇子翩翩起舞,一个一袭红衣,一个一袭白衣,周身气息实在不像是寻常人,倒像是......”说书人刻意停顿,倒是吊人胃口。
台下一个心急的听者不由地发问,“倒像是什么?就别卖关子了。”
“倒像是妖。”说书人看着周围听者,开口一句让众人惊奇。
薛淳不动声色地顿了顿,低声唤了句随从,“回府。”
“是,大人。”一旁随从恭敬跟在薛淳身后。
说书人看了看起身离开的背影,醒木一敲叫议论纷纷的众人回过神来,“今儿就讲到这儿,诸位明日请早。”
如意酒楼外的街市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诶,媺儿,你看那荷花灯那样小巧精致,咱们买回去送给母亲可好?”薛婳站在花灯铺子旁,拉着妹妹薛媺赏玩着鎏金缂丝的琉璃花灯。
“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薛媺听姐姐的。”薛媺微微低着头,语气顺从。
薛婳得意一笑,甚是满意,就让随从买了几只花灯,送到薛府。
薛婳的侍女唤雪挺身站着,神情鄙夷地打量着薛媺,想着到底是个病秧子,同为薛家小姐却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就不禁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掉进薛媺耳里,她早已习惯。毕竟别说侍女,薛家上下又有几个人尊敬她呢。
薛媺的侍女躬身站在一旁,并不敢多言语。
四人走出花灯铺子,就在街上逛着。
街市摊子很多,卖糕点的,卖首饰的,卖字画的,卖摆件的,种类繁多。
但这些向来入不了薛婳的眼,她只觉得不过是些小百姓的手作,到底是低贱,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可薛媺不同,她不自觉被摊子上的山茶花钗所吸引,她想起母亲在时在院子里种满了山茶花。
薛婳意识到除了一旁的唤雪,后面并未有人跟上,就回头看了看。
只见薛媺和纸鸢在花钗摊子前顿了足,手里还拿着支粗制滥造的钗子。薛婳扶了扶发髻,用团扇微微挡脸偏头对唤雪说,“唤雪,你瞧她那穷酸样,真是给薛家丢面子。”
唤雪低头笑出声,“大小姐说的是。”
“老板,这个怎么卖。”薛媺声音温柔动听,全然没有一副小姐的样子。
那老板抬了头,一眼便瞥见薛媺腰间香囊,认出了是薛家的二小姐,就说,“看小姐慧眼识珠,这花钗就送予小姐了。”
薛媺惊异,“为何?”
“小姐可是薛家的二小姐?”老板低声问道。
“是,您又从何得知?”薛媺打量着老板。
“小姐的腰间香囊,我曾多年前见祁夫人戴过。”
母亲?薛媺已经许久不曾从别人口中听过生母的名字了。
老板看了眼不远处的薛婳,皱了皱眉,又说,“小人曾得祁夫人照拂,如今不过是还个人情。”
“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记得母亲。”
“媺儿,怎么这么磨蹭,还去不去如意酒楼了?”薛婳看着薛媺一再逗留,早已失了耐性,烦躁地催促起来。
“这就来。”薛媺匆匆放下一锭银子,便转身朝薛婳走了过去。
如意酒楼门口,浮月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酒酿,心中暗自想着那封投递流觞阁的无名信。
幽娴草,金边瑞香,是在诡域独一份的记忆,是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是敌是友,只有独上城楼方可知了。
薛婳和薛媺带着两个侍女下了马车,就到了如意酒楼.
“大小姐,就是她。”唤雪侧头向薛婳低语道,又用一根手指指向如意酒楼外的沽酒女。
薛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一惊,竟是有几分姿色的。
浮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四人,一眼便知是薛氏姐妹同二人侍女。
大小姐薛婳虽然刁蛮任性,可容貌美艳,似是花团锦簇的红牡丹,最是担心她人美貌胜于她的。
妹妹薛媺容貌端正,第一眼不如薛婳惊艳,美得平和又自然,如同恬静秀美的白月季,常常叫人忽视。
“并蒂花开......”浮月下意识念出这四个字。
见薛婳仔细地盯着自己,眼里带着些嫉妒,便知这位大小姐在意什么。
浮月故意侧过身,露出左脸的青斑。
那青斑入了薛婳的眼中,倒叫她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不过是个瑕玉。
谁知,顿时乌云遮蔽长御城,天上突然开始飘雨。
逐渐细密的雨滴落在地上,留下痕迹,过往行人快步走起来,急忙找着屋檐下避雨。
唤雪和纸鸢从马车上拿了两把油纸伞,给薛婳薛媺撑着,四人进了酒楼。
浮月用白布盖着酒酿,快步推着车进了后厨。
薛婳的目光一直跟随浮月进了后厨,吩咐唤雪,“一会儿让她过来上茶。”
“是。”唤雪会意。
浮月推着车匆匆进了后厨,将车置于屋檐下避雨,然后快走两步进了厨房,随手拿起竹筐里的一条白布揩了揩衣服,好在雨下的不大,没一会儿身上便干了。
胡厨子往火塘里添着柴火,闻声抬头看了看浮月,又看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就说,“可是落雨了?”
“可不是吗,说下就下了。”浮月又把白布顺手搭在水缸的边缘,心中想起初入如意酒楼那日就结下梁子的薛家长子薛业恒,那两姐妹此行是何目的便也能猜出一二分了。
“胡师傅,这天公不作美,也是不必推车卖酒了,今儿掌柜的外出采买,前面正式缺人手,我就去正厅打打下手。”浮月说道。
见胡师傅点了点头,浮月又说,“一会儿无论前厅有些什么动静,您老人家都只当不知道。”
胡厨子愣了愣,想起方才在门口瞥见薛氏姐妹二人及其侍女,便知道今日怕是不得安生。
不过他向来相信浮月,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
浮月和这群人的关系一直很奇怪,从前不相识,如今为了同一个夙愿而被聚集在一起。
而聚集他们的人,就是这个不过十八的小姑娘。
胡师傅看着浮月打点了酒酿,就走向前厅的背影,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