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今晚真黑（1/1）

碉楼顶部的岗哨发出了“嗷~嗷~嗷~喔~”的警告。

岗哨又挂起了一盏牛油大灯笼，两盏大灯笼的光，让山坡上的村寨稍微有点光明，从高处望过去，可以看到围墙上来回跑动的巡逻山民。

求救爆竹冲天而起之后，惊动了平日里慵懒放任的卧虎村寨，碉楼、围墙上的巡逻队员像被戳了屁股的耗子一样四处奔走巡查。

伯益把拇指和食指捏成圈，放到嘴里，吹了一个像鸟叫的调子，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夜阑人静，几乎响彻了整个村寨所在的山坡。轻微的骚动在村寨各处涌起，片刻之后，四五个穿戴整齐的山民来到了伯益的面前。

“夜黑风高杀人夜啊。”伯益沉声说道。

黑狗儿抬头看着天空中爆竹的最后一点火花，燃尽，天空又一片黑暗：“今晚真黑，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没有出来。”

老太爷不出面，伯益差不多就是村寨里的头号人物。他虽然心中有各种猜测，想要亲自去求救爆竹释放的地方查看究竟，但任何时候，村寨本身才是最重要的看守地点。

伯益安排了五个人去洗布潭方向查看。

遇战不遣饿兵，这五个人出发前饱餐了一顿肉松玉米饼，每人一碗米酒，然后让他们带上兵器和干粮，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事发地点巡查。

黑狗儿看着来回踱步的伯益，感到奇怪：“你怎么好像挺紧张的样子？”

伯益停下脚步，打了个哈哈：“我不紧张，平时我不就这样嘛。”

“平时……以前，老太爷都夸你遇大事就算山崩在眼前也什么什么的。”

伯益眼珠一缩：“你小子记性不错啊，还记得老太爷随口说的话。”话锋一转，“我有点尿急，不跟你瞎扯了。”也不等黑狗儿回答，快步朝着村寨的五谷轮回之所跑去。

伯益等黑狗儿离开之后，悄悄地从坡道转角处走出来。他缓缓踱着步，走回自家的院子。此时可见门缝中透出微弱光线，门内有轻微的人声交谈。

进门之前，停顿片刻，一个潜藏暗影里的山民冒出头来，凑到伯益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伯益点点头：“他们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要知道详细情况。”

山民低声应是，弯腰转身又隐藏到暗影当中。

伯益推开房门，穿过门缝的微弱光线一下变成迎面普照的灯光，自家婆娘和女儿穿着整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起转头望向自己。

一家人一下没有说话，石桌上的桐油灯燃烧的哔剥声清晰可闻。

伯益笑了笑，转身将沉重的两扇对开木质院门关上。门框四角的木轴发出吱呀呀摩擦声，在略显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是响亮。

“简花，你怎么也没有睡？”伯益问自己的女儿，就是下午时分第一个用竹笋投喂熊猫（余乾）的小女孩。

“我在跟妈妈说花猫儿熊好好玩。”简花打了个哈欠，“老汉儿，我也想要养一只花猫儿熊。”

“你老汉儿有抓花猫儿熊的本事，却没有养花猫儿熊的本事。”

“花猫儿熊很好养啊，我们村寨竹子多得很，养十头花猫儿熊都不怕呢！”

“你个小娃儿知道个屁！熊猫又挑食又吃得多，我们村寨那片竹林大部分竹子都不是它们喜欢吃的。”

“可是，可是，今天我们喂花猫儿熊竹笋，有楠竹笋、毛竹笋、斑竹笋，它不挑的啊。”

“竹笋能一样吗，不管什么竹子的竹笋都是又嫩又甜，我也不挑。”伯益皱了皱眉头，转头对自己婆娘埋怨：“看你怎么教的娃儿，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浪费竹笋？”

伯益的婆娘大约三十多岁，或许在巴山脉村寨，这个年纪快是婆婆辈了，不过她保养得很好，略显黝黑的皮肤依然紧绷，身材凹凸有致，即便生了两个娃儿也没有变形。颇有几分妖娆身姿。

她白了伯益一样，嗔道：“娃儿只我一个人教嘛，你就会说我。”

“这么晚了，带到小妹儿不睡觉……”

“你不是说简树仔今晚回来吗？”

伯益眼神微不可察的缩了缩：“今晚太黑，不好赶路。从三河口镇到卧虎村寨距离差不多二百里地呢。简树仔又是个喜欢玩的，说不定一路到处呼朋唤友玩耍去了。”

伯益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去睡觉！当妈的带到娃儿熬夜，成什么样子？”

小女孩伯简花明显已经很疲倦了，父亲回来之前，眼皮就一直打架。听到父亲发令，她跳下凳子，半闭着双眼，穿过院子，迷迷瞪瞪朝里屋卧室走去。

伯益看向婆娘：“你呢？”

婆娘扭了扭身子，像小女孩一样嘟起了嘴：“我睡不着……”

声音有点腻有点软，还有耳根微微泛红、低头等待的小模样，让伯益有点手足无措：“这个……那个……刚才有人点燃了求救爆竹，我刚刚安排了人手去查看，天亮之前，估计会有人来回报消息。”

婆娘白了他一眼，站起来蹬蹬蹬走向正屋卧室，气呼呼地低声骂：“天天忙天天忙，天天累天天累，也不见老太爷赏你多少……”

伯益看着生气的婆娘扭着圆滚滚的臀走了，面皮不由得像苦瓜一样皱成了一团，伸出手掌用力地虚空抓捏了两把，暗自发狠：“老太爷说得对，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孙四爷八十好几了吧，雄风不减当年，就是因为他是上等村寨的老太爷……等我成了卧虎村寨的老太爷……不，不用等到那一天，只要……”

一阵胡思乱想，掩盖了不能应付自己婆娘的伤悲。

远处传来狗吠，静坐养气的伯益耳朵一动，收摄到与狗吠羼杂的微弱人声。他走过去，用力提着门把手，让木轴和轴承避免摩擦，悄无声息地打开院门。

一个山民快速的跑过来，正是前面伯益派去查看情况的五人之一，冲着伯益低头拱手：“首虎，情况有点严重，希望你能保持镇定。”

伯益眼皮猛然一跳：“汇报情况！”

“我们发现了伯荣的尸体。”这位山民没有抬头，还保持着拱手姿态，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伯荣的尸体旁边，还有简树仔和他同学的尸体……我们没有发现伯劳的尸体。”

伯益只觉得一口气在胸口激荡，一阵阵放射状的疼痛从胸口后背蔓延，呼吸困难，两眼发黑。

“首虎！首虎！”伯益感觉山民的呼唤声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漆黑的天空映满眼帘，无星也无月，只有卧虎村寨碉楼顶的牛油大灯笼照出的一点微光。

此时正是黎明前，夜色最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