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熊送给你(1/1)
从映在纸窗的影子来看,女子起身抱着小孩在屋内走动。
随着她轻轻说话,轻轻拍打,扯着嗓子啼哭的婴儿停止了哭泣,偶尔开始咯咯咯笑出声。
女子忽然提高声音,呼喊着:“蹲蹲!小虎儿濑尿了,拿张干净尿片过来!蹲蹲!你在哪儿?”她慢慢走到临着小院的窗户边,似乎看到了院子里,院门前,蹲蹲手中的灯笼发出的光。
她的喊声足够大,站在院门口的蹲蹲也听到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楼上,又回过头来看着伯劳,带着笑容的脸庞上流露出艰难神色。他想回应楼上的女子,又不想让开这道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伯劳自然也听到了楼上女子的呼喊声,他垂放下来的手抖得更厉害,不由得紧握成拳。他涩声低语:“让开!”
“不让!”蹲蹲看伯劳就要跨进门槛,连忙堵住。
楼上传来门轴摩擦发出的吱呀声,抱着小孩的女子打开另一侧的房门,从走廊绕到楼梯间。
蹲蹲家的二层小楼,楼梯间朝向在院门这一侧,站在院子大门这里,可以看到一线灯笼的火光慢慢照亮楼梯间的黑暗。
女子双手抱着婴儿,一盏小小灯笼夹在腋下,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壁走下了台阶。
她朝着院门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轻声说:“蹲蹲,你在那里跟谁说话啊?我找不到干净尿片了,一放下这小屁孩他就要哭。昨天你洗了晾干的收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半睡半醒,彷佛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蹲蹲的神情愈发挣扎,似笑又似哭,当下他正经历着之前从未有过的恐惧:一个常在他脑海徘徊的噩梦成真了,一个无视他的笑容和讨好的凶人站在他的面前,即将抢走他最爱的桃桃。
此刻,桃桃来到小院,她即将暴露在噩梦里的那个恶魔面前,蹲蹲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挥拳的冲动,即便那人浑身散发着凶神恶煞之气,即便挥拳之后可能就被打死。
他打死我,我就可以不用看后面的了,这样也好,如释重负的蹲蹲这样想。
软绵绵地一拳打在伯劳的胸膛上,他居然打中了。
我完成了……蹲蹲闭上双眼,一边等待着死亡,一边喊:“桃桃,快跑。”
“往哪里跑?不要顽皮,你们两兄弟堵住门口干什么。”女子走近院门这边,终于看到了站在门槛外的伯劳。
她停下脚步,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却没有怎么改变,但伯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
伯劳清楚得很,她遇到意外、惊吓、恐惧的时候,就会这样。
这是小时候家人遇难,自己被人掳走,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觉得能够“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
——我无法反抗,我无法自杀,甚至我无法哭泣,但我可以不笑,我可以不想,我可以不去注意外面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呆在身体里不再出来。这样,那些辛苦、悲伤、屈辱,可以当它们是别人的呢……
伯劳耳边似乎响起了她当初向自己哭诉的声音。
我曾经觉得自己是她的依靠,而今我好像还是她的噩梦?这一瞬间不经意的发现,让伯劳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尽管是酷暑时节,一时浑身冰寒。
但是,两个人都很快从那种失去能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翠桃眼中的光犹如重新点燃的烛火,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微笑。那小小人儿也咧着嘴,笑着望着妈妈。
伯劳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受到了冬之气意在躯壳内蔓延。
原来,这就是冬之气意……伯劳只觉苦涩。
过去梦寐以求的境界突破,在这一刻发生,竟然没有带来丝毫惊喜,伯劳甚至不去想如何维持。
伯劳看着翠桃脸色憔悴、神态困乏,曾经削若刀裁的肩膀如今也变得过分圆润……但是,朦胧光线下,她浑身洋溢着母性的光辉。伯劳眼中,此时的她反而变得比过去婀娜多姿的时候更美丽。
翠桃逗了一下怀里的娃儿,抬头看着伯劳,低声道:“好久不见,你瘦了呢。”
伯劳咧开嘴,似笑若哭,此刻的表情倒是跟蹲蹲缸缸的有些相像。他道:“好久不见……我……”
等到真的见面说话了,伯劳发现自己又要陷入那种畏手畏脚、茫然、心口不一、嘴硬的状态。不知不觉的,他提起了一两分气力,想要挥掌,将闭着眼堵在门口的蹲蹲、缸缸,两巴掌扇开。似乎只要这样打杀下去,他就能拥有力量来摆脱那些负面状态。
“汪!汪!汪!”他胳臂下夹着的花熊忽然发出气愤的狗吠声。
“脑海里的白纸”:这叫声打断了他运转高阶段二十四气意,我的观测也中断了。
余乾:你没发现我们的熊猫宝宝现在气血淤塞有点严重吗?再被他的胳臂多夹一会儿,估计就嗝屁了。
余乾:还有,我觉得缸缸、蹲蹲是很好的骗吃骗喝对象,值此危急时刻,虽然没有别的办法,叫几声提醒一下也好。
花熊的叫声和挣扎让伯劳悚然一惊,方才醒悟自己差一点又干出混蛋事:以武力来彰显自己的不羁,以故意伤害来显示自己的满不在乎。
伯劳提起来的手掌改变了轨迹,一把捞住熊猫的肚子,从夹在胳臂下,改为双手抱。他将花熊放在地上。
躺在地上,花熊很不开心地晃了晃捆在一起的四肢,冲着伯劳再次狗吠。
闭眼等死的蹲蹲、缸缸听到花熊叫声,也睁开了双眼,看到地上的花熊,两个人的脸上都恢复了他们日常挂在脸上的傻笑。似乎在他们的直觉意识里,那个让他们恐惧的凶人,已经走了。
对于蹲蹲、缸缸这样的问题人员来说,恐惧、害怕这些情绪很少有。偶尔出现这些情绪的时候,相较常人来说,他们的持续时间会更短,对自身影响效果也较小。
但这样的情绪反应,有时候反倒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故意伤害。
——不怕我,好,打到你怕!
——几乎所有人(病人除外),在内心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这种兽性。而像伯劳这种以武力为圭臬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从青石村寨门口走过来,直到见到翠桃这段时间,伯劳的心思变换了很多次,杀人不眨眼的伯劳此刻正在隐退。
蹲蹲、缸缸两个家伙浑然不知,自己不由自主再次挂到脸上的笑容差点又一次诱发别人的杀心。
伯劳看了看蹲蹲、缸缸的笑容,微微吐了一口气,将莫名其妙再次出现的杀心绝意也吐了出去。
然后,他对院子里的女人道:“我……我抓了一头花熊,送给你。”
站在不远处看戏的林维镇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他走向蹲蹲家的院子。原本挡在青石板道路上的七八个山民,不由自主地身子滑开,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扒拉他们,给林维镇让开一条通道。
此时,翠桃开始跟蹲蹲、缸缸对话。
“你们两个堵住门口干什么?”
蹲蹲看着伯劳后退了一步,略感疑惑,老老实实道:“我怕伯三爷来抢你。”
“抢我?”翠桃惊诧之后是沉默,站在蹲蹲身后,看着院门外脸庞正好藏在阴影中的伯劳,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好了,伯三爷抢我做什么,你俩让开,客人来了不能堵门呢。”
蹲蹲、缸缸一齐哦了一声,让开了院门。
不过,躺在地上的花熊忽然一用力,借助肥硕臀部的弹性,从地上弹起来,斜趴到门槛上,晃着被绳子捆绑的四肢,嘤嘤嘤叫着。
缸缸立刻凑了上来,伸手去解捆绑花熊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说:“花花让我解开的。”第一次见面,缸缸就为花熊取了名字。
余乾: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熊猫:嘤嘤!
余乾:你是说你有让他解开绳子的念头?
熊猫:嘤嘤!嗯!
“脑海里的白纸”:熊猫刚才的动作,是个人都知道熊猫想让人解开绳子。
余乾:这倒也是。刚才这家伙一转身跑得飞快,连伯劳这凶人都失了手,我就觉得他不一般。让我再测试一下……
此时,林维镇慢腾腾地走到了院门口,十分不客气地扒拉开伯劳,两腿一叉,双手抱胸,站在门前。
不过,他的身形只是普通,甚至可以说略显瘦弱,完全不能给人以非常直观的压迫感,如此叉腿站立反倒有些好笑。
林维镇还没有开口说话,缸缸先对他说话了:“你不要带走花花,好不好?”
听了缸缸这么说,林维镇和伯劳都是一楞。
刚才伯劳说过,把花熊送给翠桃,这应该让缸缸明白:花熊原来属于伯劳。
但是,此刻缸缸却在没人提示的情况下,一下子明确知道了方才露脸的林维镇才是决定花熊归属的人。
伯劳无所谓,没去深究。
林维镇则是眼睛一眯,在缸缸和蹲蹲身上来回看了几眼。
他的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此刻手指飞快地晃动,有一种想要摸一下缸缸的脑袋的冲动。
“错体染天心!应该是因为这个了,he tui~”林维镇有点嫌弃又有点忍不住地看了一眼、两眼、三眼缸缸、蹲蹲的头顶,按捺住把手放上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当年吃过不少亏,怎么到了现在还是忍不住?林维镇心底一个潜藏着的晦涩念头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