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帷幕拉开（1/1）

如果林维镇早点到三河口酒店这条大街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林维镇离开林家宅子之后，去教堂那条街找了詹姆斯神甫。由于涉及很多事情，傍晚时分，他才从教堂出来。这个时候，三河口酒店外，在整条街的帮助之下，一座圆形斗兽场模样的大舞台已经搭建完成。虽然为了快速搭建，采用了竹子和木头结合，但造型绝对恢弘大气，后期用石头填充一下，就是一座永久性建筑。

以前伯简树很少到教堂来，因为伯简树属于卧虎村寨的人，而卧虎村寨在巴山脉的行事风格有点黑、冷、狠。早年间，泰西（希罗洲）各个教派来巴山脉开辟教区，死在卧虎村寨手中的人着实不少。

林维镇在詹姆斯的帮助下出生，但正因如此，林通政干涉之下，他从小到大没有怎么去过教堂，当然詹姆斯神甫还是经常见到的，只是除了一些常识教学，不涉及其他。

听闻林家第三代来教堂找自己，詹姆斯放下手中的炼金术工作，急匆匆赶到会客室。

詹姆斯神甫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实际上已经七十五岁了，自二十五岁在教堂经院学成毕业之后，就进入震旦帝国势力范围传教，前几年在几个成熟的教区轮转，三十岁的时候独立进入巴山脉开辟新的教区，历经二十五年辗转磨难，终于在二十年前，建立起三河口教堂。

他的金色头发依然如年轻人般柔顺有光泽炼金术，脸上略有皱纹但属于希罗人特色，皮肤颇有弹性和光泽。身材高大偏瘦的他，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矫健又庄重。正如人们对林维镇所说，詹姆斯神甫的外貌和仪态符合教派的门面人物要求，第一眼看到仪态的庄重和威严，第二眼看到和煦面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想要与其深交、恳谈。

詹姆斯神甫对林维镇道：“你如今想要重复当年你父亲做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遗憾。”

林维镇一边观察着神甫，一边道：“遗憾什么？”詹姆斯神甫的躯壳内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丝毫不逊色于巴山脉的绝顶高手：村寨老太爷老太婆们。

此时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端了两杯水进来，神甫邀请林维镇坐下。

詹姆斯坐下之后，将手放置在桌面的经书上，小羊皮封面，金丝镶嵌图案，金粉堆砌文字，由于排版的缘故，显得堂皇威严却不会有丝毫的财富气息。

林维镇心想，跟那些牛鼻子老道的仪轨用品一样，财富在他们那里的本质是权力，金银珠宝的财富气息被压制、转移成为华丽的秩序和威严。俗人心神为此所摄，便极为容易成为相应秩序和相应威严的仆从。世间统治，大都如此行事。

詹姆斯神甫道：“遗憾的原因自然是这么多年来，你们林家依然不肯投入神宗的怀抱。”

林维镇感到奇怪了，道：“投入神宗的怀抱就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吗？”

詹姆斯摇摇头，道：“神宗将其视为罪孽。”

林维镇道：“那你的说法可就奇怪了。”

詹姆斯继续道：“并不奇怪，在神宗的眼中，所有人都是罪人，所有人都在犯罪，而那种事情是人的所有罪行中的普通一件，它不比放火高尚，也不比杀戮低贱，也就是说，它会被神宗审判，也会获得神宗的恩典。神宗是仁慈的，祂知道人不是完美的，所以，神宗定下了人的罪孽，也会给予救赎的恩典……”

林维镇道：“但是，前提是信奉你所说的神宗，才能以罪人之身等待救赎的恩典。”

詹姆斯点点头，道：“你的理解很正确。如果不信奉神宗，将罪孽视为自我应有的原生，这样不会获得神宗的恩典。”

林维镇哈哈一笑，道：“林老太爷必然不会同意我们投入神宗的怀抱。”

詹姆斯道：“林添财、林添丁的想法与他们的父亲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我相信，终有一天，整个巴山脉都会投入神宗的怀抱。”

林维镇眼神一凝，心底那个被压制的晦涩念头微微浮动：真是讨厌啊，就像当年那个牛鼻子老道一样……

林维镇问詹姆斯神甫：“如今三河口镇信奉神宗的有多少人了？”

詹姆斯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重复道：“我相信，终有一天，整个巴山脉都会投入神宗的怀抱。”

林维镇摇摇头表示不同意詹姆斯神甫的梦想，同时他分出心神去镇压心底那道不合时宜的念头。

詹姆斯神甫道：“你们一贯以灵活、实用的态度来应付神权，无论是以前对震旦帝国还是现在对我们信奉神宗的教派。”

林维镇微微一笑，在心里回答，因为巴山脉自己的神立不起来了啊。数百年前，泰西神宗的神圣开拓团，震旦帝国的边疆镇守，一个赛一个的凶神恶煞，巴山脉之中不灵活、不实用的家伙，不论是人不是人，都跟着那些陨落的小神一起寂灭了。

詹姆斯神甫诚恳劝说：“无论如何实用，无论如何灵活，终归还是需要一个归宿的。”

詹姆斯神甫知道无法轻易说动一个人，特别是林通政的子嗣。于是喝了几口茶之后，便带着林维镇去参观教堂的炼金术实验室了。

詹姆斯神甫信奉神宗。希罗洲的天堂教派是笼统名词，神宗是天堂唯一神，不过希罗洲的凡尘俗世信奉神宗的却分为了不同教派，各自发布对神宗经文的解读。

詹姆士神甫隶属冰神宗教派，最高级别的圣殿教堂位于英棘立，那个诞生了炼金术超级大宗师艾萨克牛顿的岛屿国家。

在空间巨大的炼金术实验室里，看着千奇百怪的各种器械和瓶瓶罐罐，林维镇感叹道：“要说实用，恐怕你们比我们有过之无不及。这炼金术完全背离了神的训诫吧，如果一个人生而有罪，那用炼金术修正罪人们身上的罪孽，该当如何解释？”

詹姆斯神甫言简意赅地回答：“只要投入神宗的怀抱，那就是救赎的恩典。”

“那么，你们用炼金术修正了林添财、林添丁那样人的罪孽，他们可是不信奉神宗的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将是我的罪孽。我有传播神宗信仰的功利心，不惜用炼金术引诱非信仰者。我产生自己的罪孽之后，自然会日夜祷告，祈求神宗的救赎恩典。”

林维镇愕然无语，它经历的岁月很长久，但百年前入灭转生之前，所见识的人类基本上都是“以力证道”的天降猛男猛女，一路打打杀杀，即便有牛鼻子老道或者神圣骑士偶尔唱两句经文，那也是为了增强气势。

它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詹姆斯神甫这样嘴炮高手，言必称神宗，设定合理、定义严谨、逻辑清晰、言辞缜密，一路循环论证，最终还是回归到神宗。毫无疑问，在詹姆斯神甫心目中，打嘴炮与武力修为同等重要的，甚至可能更为重要。

时代真的变化好快！林维镇心内暗道。

詹姆斯神甫也是感叹：“时代真的变化很快！自二十年前，我获准建立三河口教堂以来，这个炼金术实验室的器材我已经更新了六次，几乎每三年就要更新一次，就这样，我这里的器材还是落后希罗洲大概十年到十五年不等。”

詹姆斯神甫相当感慨，道：“炼金术真是神宗为凡俗俗世降下的救赎恩典，神宗观察着我在巴山脉的艰难，考验了我二十多年，认可了我的虔诚，就借着炼金术，让我有机会建立这座教堂。”

林维镇知道，詹姆斯说的其实是他用炼金术获得了巴山脉村寨老太爷的深度认可，譬如林通政、陈东藩、何济世等等。

林维镇仔细观察这些炼金术器材之后，询问：“炼金术的主要功能，一是对物质蕴藏的神性进行分析，二是赋予物质神性。这不会造成对神权的僭越吗？”

詹姆斯冲着林维镇赞许地点点头，道：“你问到了关键处。历史上，当各大教派的教皇和大主教没有厘清这方面问题的时候，炼金术确实是被归类为巫医巫术。不过，神圣艾萨克牛顿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乃是神宗派遣到凡俗的天使，为的就是给巫医巫术以救赎的恩典。希罗洲内部的千年圣战，消耗了太多凡俗的生命，神宗在天堂小憩醒来，瞥了一眼纷乱的俗世，实在看不过去，就让神圣莅临艾萨克牛顿爵士的躯壳内，让其代行对炼金术的解释。”

詹姆斯继续道：“你以后去希罗留学，将会学习到更为详尽的炼金术发展历史，更有机会领略最先进的炼金术技术。”

林维镇沉默了许久，巫医巫术也获得了救赎的恩典……

詹姆斯看到林维镇面色严肃，以为他被炼金术表现出的深奥技术所震撼，道：“点石成金，化金为土，不过是炼金术的小乘应用。”

说着，他将一处实验平台上的一架自动金元素制造机关闭之后，用手指从出料口捻起金色粉末，道：“在神性的加持下，这些炼金术制造的金粉能够维持三年的金元素质地，与天然金矿中提炼出来的金元素相比，当然是过于短暂。不过，如果当作炼金流程的中间耗材来用，它与天然金元素完全一样。这项炼金技术的出现，直接推动了纸币替代贵金属货币。”

詹姆斯微微一笑，继续道：“利用神性改造生产金元素，乍一看是对造物主的僭越。但神宗对僭越之罪有宽恕的救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希罗法币，精准地说是一张天堂冰神宗教派负责发行的纸质货币，属于希罗的几个天堂教派（希伯来神宗、冰神宗、奥神宗、天正神宗）法币之一。

詹姆斯用手指轻轻一弹纸币，轻薄纸质居然发出了“叮”一声金属脆响，然后淡淡的光华氤氲而起，围绕着纸币周围袅袅盘旋，隐约可见天使们奏乐、舞蹈、歌颂……

詹姆斯感叹道：“我等有僭越、贪婪之罪，但只要还能看到这天国流露出的丝缕荣光，便能得到救赎的恩典。”

林维镇道：“震旦帝国法币也有这样的特效，也同样需要具有一定修炼法力才能激活。”

詹姆斯傲然一笑，淡淡道：“震旦帝国的纸币制造技术来自我们冰神宗……震旦帝国诸多洞天真人自诩为神为仙为圣，僭越之心表露无疑，但伟大神宗仍然愿意给予他们改弦易辙的机会。”

对于林维镇来说，炼金术实验室太多新鲜玩意儿，目不暇接，看一件就要聊半天，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

更别说，他那个便宜堂兄弟林维新得知消息后，也急匆匆赶来了教堂，同样是与詹姆斯神甫商议利用炼金术生产后代的事情。

最后，约定五天之后，在教堂内部的炼金术实验室，展开两场耗费不菲的炼金术大实验，所有费用由三河口镇公户承担。届时林通政、林添财和林添丁都会到场，可能还有陈东藩等村寨老太爷老太婆前来观礼。

傍晚时分，夜幕即将来临，三河口酒店大街上的桐油路灯陆续被公务人员点亮。

林维镇缓步而行，心中莫名有些悸动，他一开始以为是这具躯壳的遗留问题，但最终发现悸动来自于心底被压制的晦涩念头。

林维镇停下脚步，凝神观察大街周围，只见行人匆匆，都朝着一个方面前行。

“赶得上这一场的表演吗？”

“这一场赶不上，就等一个钟看下一场呗。”

“你在院子里种竹子了吗？”

“我家院子里本来就有一丛竹子，不用再种了。”

“为什么看个戏还要种竹子？”

“哦呦，你这倒霉娃儿，不会说话不要开口！”

不远处的舞台上，咿咿呀呀声中，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

宽袍大袖的黄松，站在台前大声叫着：“第四场：沉香劈山救母！”

台下观众噼里啪啦鼓掌欢迎。

林维镇在这片嘈杂喧嚣中，总感觉有一丝丝不和谐。他再次移动脚步，距离舞台更近一点，从侧面观察那些观众。

他看到那些观众的眼神正在逐渐的失去焦距，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像假笑。他们在观看一场热闹的戏剧表演的时候，“全神贯注”地走了神！

终于，林维镇的目光落在了舞台前的地面，那里有一颗梨核。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了起来。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退后，只余留林维镇和那颗被吃剩下的梨核。林维镇猛地收摄住即将迸射出躯壳地元神，他已经站在了梨核面前，弯腰，伸手，握住，如有千斤重。

即便百年过去了，即便隔了好几重阻隔，那股气息依然如此熟悉。

他也回来了吗？

林维镇缓缓直起身，一缕缕小小地旋风在他身体周围扩散开来，这是他没有完全控制住念头的表现。而令他惊疑地是，这些携带着强力威能的风刃，完全没有对近在咫尺的普通人造成一点点伤害。

林维镇眯了眯眼睛，释放出更为强大的心念。

他看到了舞台帷幕拉开的同时，彷佛有那么一瞬，三河口镇的夜空之上，也有一道遮蔽天地的帷幕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