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过年（1/1）
除夕那天，天还未亮。
冬日里，霜雾蔓延在空气里，飘渺的晨光透着雾气洒下来。
几个小孩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点燃一根鞭炮，随即撒开腿躲得老远，响亮的炮竹声便在村里的巷子里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方小鱼早早的起床，跟着方妈方爸去镇上的菜市场挑选晚上准备请客的菜。
一大早菜市场里就已经是人头攒动，肉摊和鱼摊前被挤得水泄不通，方妈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也只抢到了一些别人挑剩下的边角部位。
该买的青菜肉食都买的差不多，方爸先提着那些东西回家，方妈则带着方小鱼去了趟超市。
超市里的人并不比菜市场的少，礼盒的摊位大受欢迎，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过道里推着购物车的人挤挤挨挨的。
方小鱼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推着购物车艰难的跟在方妈身后，方妈在前面抢，她在后面接，抢到激动处，她把挎包和手机都丢给方小鱼保管。
方小鱼就趁这个时候给林勋发了信息。
对于林勋的手机号码，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不知道说什么，就发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每次发完她都要悄悄删掉记录，怕林勋回复，又怕他不回复。
自从回了老家之后，她一直联系不上林勋，给他发消息没有回复，电话也始终是关机。
已经半个多月了，林勋没有给她回过任何的信息。
她以为林勋是被她爸妈发现，所以不敢发，于是她就偷偷给他打电话，但他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发出去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今天依然。
天还没黑，村子里早就红灯高照，每家每户的门前挂满了火红的灯笼。
按照惯例，今天晚上是方小鱼家过年，方妈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亲戚围坐在客厅里说说笑笑，方小鱼和几个哥哥姐姐在院子里陪小孩子玩鞭炮。
方小心最喜欢过年了，胆子小又爱凑热闹，跟着大孩子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很是开心。
但方小鱼对于过年是既期盼又恐惧的，她被迫在亲戚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还要拿来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比较成绩。
她成绩还算不错，但还是被长辈教育说要学习哥哥姐姐。
总之就是无聊的紧。
酒足饭饱之后，男人们开始打牌，女人们就打麻将。
这一天方小鱼被允许使用手机跟同学发新年祝福，她拿着手机心不在焉的跟小孩子们玩游戏。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
那串号码映入眼帘，方小鱼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拿着手机上了跑到门口，坐在陈旧的座椅上，望着悬挂在夜空的月亮，心里得阴霾一扫而空。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方小鱼不禁冷得一颤。
身后吊着一盏昏黄的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影子晃得左摇右摆起来。
—— ——
林勋走出警局，一束烟花在他的眼前升上天空，炸成万千绚烂的烟火。
他憔悴的脸被照的通亮。
张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刘强站在不远处。
林勋走到她身边坐下，从她手里夺过烟放进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晕眩的感觉直冲脑门。
他半个月没有洗澡，也半个月没有睡好，此刻眼神空洞，头发凌乱，微微冒尖的胡子让他没有一点少年的意气风发。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张茹语气平淡，等待着一个解释。
林勋只是默默的抽烟，烟雾升腾，隐匿了他的表情：”你先回去！今年过年，强哥还在等你。“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差点坐牢你知道吗？“
林勋唇角闪过一丝冰冷的微笑，满不在乎的说：“那不是迟早的事。”
张茹站了起来，狠狠的甩了林勋一个巴掌：“林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林勋把烟抽完：”我变成什么样子有人在乎吗？“
”林晚会在乎。“
她曾经答应过林晚会照顾他，可是她做的不好，她没有能好好的教导他，没有把他从痛苦里带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沉沦，万劫不复。
冷风吹过林勋脏皱的衣角，衣衫单薄的他只觉得周身冰冷刺骨。
他惨然一笑，脸色惨白至极：“她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她活在我们的心里。”
林勋扔掉手里抽完的烟，朝警局外走。
张茹先一步拦在他面前：”林勋，如果她活着，也不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你以为你自暴自弃就是在报复林红和林兆，他们根本不在乎你。“
”我不需要他们在乎。“
”那林晚呢？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难道不会痛心吗？就当我为了林晚，你振作起来好不好。“张茹紧紧的抓住林勋的衣服。
”茹姐，我欠你，我以后会一点一点还给你，可是，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活在对我姐姐的愧疚当中，我姐姐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张茹慢慢放开了林勋的衣服，颓败的后退几步，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刘强赶忙过来扶住她，她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走不出来的人不是我，是你。“
张茹趴在刘强的怀里失声痛哭。
林勋跟他们道了句新年快乐，便走了。
他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寒冷的夜里，城市的街道张灯结彩，在林勋的眼里却是冷清萧瑟。
街边的商店陆续关门，他们带着期盼回家与家人欢度新年，林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耳边充斥着烟花爆竹的声音，一颗又一颗的烟花升上天空，在他的头顶绽放。
可他的世界一片荒凉。
他拿出手机，开机，无数条信息弹出。
我到家了，不要回信息。
今天好冷，我穿了两件羽绒服还是觉得冷，封城冷吗？
你在干嘛？吃饭了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起了霜雾，门口结了冰，滑的很，我差一点就摔倒了。
妈妈给我买了件新衣服，我特别喜欢，等开学了我穿给你看。
昨天晚上外婆跟我说会结霜，所以我拿了个杯子洒了点白糖，放在窗户上，果然第二天就冻得结结实实的，是我小时候吃的冰棍，有机会我冻给你吃。
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偶尔还是可以回一条的，我妈妈不会发现。
你电话怎么关机了？是没电了吗？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手机都是关机的，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可以回复我一下吗？我很担心你。
林勋，新年快乐。
他看着方小鱼絮絮叨叨的话，眼睫微颤，苍白的薄唇颤抖了几瞬，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滑落，在黑暗中，无声破碎的哀鸣。
他苍白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手机屏幕里的一字一句，视若珍宝般。
他给方小鱼回了新年快乐，很快方小鱼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勋，是我，方小鱼。“
电话那头，方小鱼清朗柔软的声音传入林勋的耳朵。
”嗯。“他哑着嗓音回复。
”新年快乐。“方小鱼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新年快乐。“林勋的声音被鞭炮声掩盖。
方小鱼听得不真切：”你那边好吵，你在街上吗？“
林勋声音疲惫，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加上饮食不良，让他脑子有些发晕：“嗯。”
”林勋，你生病了吗？怎么声音有气无力的。“
电话那边传来方小鱼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在霹雳巴拉的鞭炮和烟花声中，像遥远飘摇的回音。
他坐在旁边的商店的台阶上，注视着街道上来往的人：”没有，跟朋友喝了点酒，人有点晕。“
对面沉默了一会。
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风声，林勋突然就有些害怕了起来，他焦急的呼喊方小鱼的名字：”方小鱼，你还在吗？“
”我还在，怎么了？“
林勋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安心，他很想抓住些什么，可是好像什么都抓不住，握住电话的手慢慢收紧。
他轻声说：”今天的封城好冷，我穿了一件羽绒服，依然被冻得发抖。“
”我吃过饭了，现在正在街上散步。“
”以后结霜的天气，你要走得慢一些，看稳脚下的路，不要再摔倒了。“
”我很想看你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
”我很想吃你冻的冰棍。“
林勋回复方小鱼发的每一条消息。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暗淡的月光下，夜色无边无际，方小鱼的眼前升起一束烟花，肆意绽开。
林勋的声音在绚烂的烟火中荡漾。
”方小鱼，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方小鱼轻声笑了起来，心底里的欢喜晕开在脸上：”我也很想你。“
方小心丢了个鞭炮在方小鱼的脚边，鞭炮瞬间爆炸，把方小鱼吓了一跳，手机差一点没拿稳，她跳开几步，假装恼怒的说：”方小心，敢拿鞭炮丢姐姐，小心我揍你哦。“
方小鱼作势去追方小心，方小心咯咯的笑着，在院子里跑了起来，两个人追逐打闹，笑得十分开心。
林勋坐在长椅上，默默的听着电话那头的欢声笑语，心里仿佛被一个温暖紧紧包围，不由的跟着方小鱼的笑声笑了起来。
方小屁颠屁颠的跑到客厅里，拿出几根仙女棒塞进方小鱼的怀里，拉着方小鱼的衣角撒娇：“姐姐，陪我玩烟花。”
方小鱼扭了扭方小心圆鼓鼓的脸，柔声的说：”姐姐在打电话，晚一点陪你玩好不好？“
方小心不依不挠，拽着她的衣角就是不放手：”求你了，姐姐。“
这个时候表哥从家里走出来，抱起方小心：”你姐姐在跟男朋友打电话，我们不要打扰她。“
”不是不是。“方小鱼心虚的摆手，脸却红了起来。
”别解释，看你刚才玩游戏无精打采的样子，收了条信息就春心荡漾，还不是男朋友。“表哥一副看透方小鱼的笑容，挑了挑眉。
”男朋友是什么？“方小心奶声奶气的问。
表哥捏了捏她的脸：”你长大了就知道咯！”
”姐姐的男朋友是那个坏蛋哥哥吗？“方小鱼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方小鱼。
方小鱼有些诧异，没想到方小心只跟林勋打了一晚上羽毛球，就记住他了。
没由来的就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赶忙疯狂摇头。
方小鱼生怕表哥跟她爸妈告状，立马拉住表哥的衣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放心，我保密。”表哥笑笑，抱起方小心往家里走：“我们进去玩游戏，不打扰姐姐。”
电话那边的林勋没有说话，只有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还在吗林勋？“方小鱼小声试探的问。
林勋的声音很淡：”我在。“
方小鱼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和表哥的对话，正想解释，电话那头的林勋先开了口：”小鱼，等你回来，我们约会吧！“
方小鱼心口一滞，突然就觉得心跳加速。
这是林勋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约他。
他们虽然时常会在各种地方遇到，但那只是偶然的相遇，并不能算约会。
”好。“方小鱼细细柔柔的呼吸着。
客厅里方爸隔着门喊方小鱼：”进来吃甜点。“
方小鱼捂着电话大声的回复：”来了。“
”林勋，我要挂了，你早点回家，别喝太多，还有，新年快乐。“
方小鱼的声音，一字一句，让他冰冷的心和身体有了一丝温暖。
电话挂了。
林勋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久到身体似乎没有了知觉，才终于起身回家。
他站在门口，隔着门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子里一如往常没有开灯，老式的电视机发出刺眼的光，咿咿呀呀的唱着京剧，林红黑色的羽绒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惨白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看得入迷，眼睛一动不动。
与外面万家灯火的热闹喜庆的氛围截然相反，这个房子里阴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在他拘留的半个多月里，林红没有去看过他，在他平安回家的现在，林红连脸都未曾转向他。
她不在乎他是否吃饭，是否穿暖，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只是他用来报复林兆的工具。
他本应该死在生下来的那一刻。
不，他本不应该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