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人先救己(1/1)
回完员工消息的谢秋枫带着职业假笑合上电脑,整理办公室时看见窗外在一片紫色中的橙色。
天空的另一侧,藏在云中的月亮悄悄升起了。远处同样下班的太阳在离开前卖力地点燃了那些形单影只的白云,现在它们有了同类,多了归处。上帝将余下疑惑着随风而动的云朵丢进装了城市各色的灯光与渐渐黑下的蓝天的染缸,将它们染成了一片相似的暗紫色。
谢秋枫看着窗外好似燃烧着的云朵,喃喃自语:“月亮上班我下班,太阳上班我上班。”那片紫色的云,因着转身只是一扫而过了,目光落在黑色的把手上,推门而出。
大概是因着还没有走出公司,她的脸上还挂着礼貌得体的浅笑,旁人见不着也知道不了的心里正对着工作进行语言羞辱。
每天走在回家路上都觉得自己是走在黄泉路上,回忆着一生中所有的糟糕事情。渡过去就忘记一切享受名为“家”的温柔乡,渡不过去就超度自己。
现在的烦躁源便是两分钟前下属们发来的消息。
请问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走过转角差点撞到人,谢秋枫下意识侧过头说了句抱歉,刚回神的大脑又恍惚起来。
这人的长相很像她的妹妹,但不同,妹妹的嘴角和脸侧都有一颗痣。
看到那人也看着她,谢秋枫对着她笑了一下,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不好意思,你很像我的妹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面前高挑美艳的女士也轻轻地笑着,她的声音同那双眼一样温柔。
“没关系,谢女士,我是来找你的。”
谢秋枫下意识打开手机看了眼日程表,确定自己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
“请问您是?”谢秋枫问。
女士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谢秋枫。“我是你未来的上司。”
谢秋枫接下名片忽地感到一阵晕眩,她疑惑地转过头,场景却是变了。
她刚还在公司走廊的转角,现在却是在一间屋子里了。
看起来是间办公室,谢秋枫从站着变成坐着,坐在沙发上与对面的女士对视着。
谢秋枫的大脑从:“这姐姐不会是拐子吧?这张名片上不会有迷药吧。嗯?什么玩意儿蹿过去了?”变成“啊?这哪啊?我在地球?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看着这样子可不是在本公司啊……”
谢秋枫担心自己压不住这忽高忽低的心跳,决定快些报警。她的一只手像是思索时的下意识动作,有节奏地敲着手机。在趁着给手机翻面的时候点上了紧急报警的确认键。
她觉得,这里有点诡异,命回不回得去不重要,至少她的尸体得回去。她亲手做的骨灰坛里不能没有她的骨灰,正如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很感谢您的邀请,不过目前我没有跳槽的准备……”
哐的一声爆响让谢秋枫头皮发麻。
未来的上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文件柜前,漂亮秀气的手握成拳,打在文件柜上。那声爆响大概是文件柜和拳头碰撞的声音。值得一提的是,柜子表面有非常多凹进去的坑,看样子柜子也是个金牌员工。
宝贝妹妹,姐姐我啊,被迫跳槽啦。
谢秋枫尾音一转,“没有准备那是不可能的,贵公司办公环境舒适,员工同舟共济,共同进步,热情好客……很高兴认识您,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谢秋枫站起来与重新走到她跟前的女士握了握手。
这不是怂,是从心。她还不想银行卡里的数字货币变冥币的生活。
听到这儿旁边的女士的嘴角终于得到释放,放肆地呲着八颗大牙乐了起来。
谢秋枫看着面前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拍着她的肩膀发出鸭子般笑声的未来上司,眼里露出三分迷茫,两分恐惧,五分踌躇和十分后悔。
未来上司还弯着腰擦眼泪,声音断断续续,是上司自己的笑声打断的。
“对……哈哈嘻哈哈哈,对不起嘻嘻哈哈哈你放心哈哈哈哈,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不不不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咚咚两声后,门被推开,戴着黑框半包眼镜的美女拿着两份文件走了进来。
来人没有什么表情,眼镜似乎也没有度数,只是一副平光镜,也许是防蓝光用的。
看起来漂亮文静的女上司歪在沙发的一边咯咯笑着,旁边长相可爱的小妹妹一脸黑线地坐着。不过不知道面前刚来这位是同事还是上司的同事。她的眼睛像是焊在谢秋枫身后一样。
谢秋枫觉着可以趁机回头看看,看看从一开始就在她身后八卦的都是些谁。
她往后一看,一群人耳朵贴着玻璃,就差破门而入直接蹲茶几旁,搬个板凳边听边唠。
大概是从有个人注意到谢秋枫正看着他们开始。一群手里还拿着瓜子的人就这么搓搓鼻子,踢踢脚边不存在的石头,假装面前是一面镜子开始整理发型……瓜子都掉了一地。
这群人不行,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建议去村口进修。
黑框眼镜的同事收回视线,用手掌展示旁边的上司。
“这是上司之一。她不是人。”
又收回手指了指自己。
“您是我的主人。”
坐在对面的谢秋枫原本很放松地将双手搭在腿上。在听到这话时这位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并且绝无任何变态想法的年轻人险些被吓得压断手指头。
谢秋枫觉得,从前她因为精神状态异常找不到臭味相投的朋友,现在来了这个公司,不出意外她将拥有可以相互外耗的同事。
对面的美少女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仍不急不慢补充着。
“我们是个开在异空间的公司,可以理解为一个转接站。您应聘的是快穿部门,部门中包括公司上下都只有您一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秋枫平凡而有序的生活险些被捣成暴打柠檬茶的柠檬,同时这位蕾丝边还要忍着面前看起来年纪和妹妹差不多的女生像是告白一样暧昧的叙述方式。幸好她习惯了。
公司给她画了一张很漂亮的饼,谢秋枫原打算用十年工作经验反过来画一张更大的饼,但是对方说:
“你去别的世界回来可以给你妹妹带伴手礼。任务结束有奖励,奖励可以给你妹妹玩。”
“我加入。”
现二十二岁下雨会撑伞饿了会吃饭一天四顿身体健康智力正常的谢霜降如果听到这句话将会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很高兴认识你主人,我叫徽竹。”黑框眼镜的小妹妹这么说到。
谢秋枫对这个称呼忍不了一点:“漂亮妹妹,可以换个称呼方式吗?”
小妹妹带着甜甜的笑说:“有,您想要徽竹如何称呼您?”
“我姓谢,名秋枫。您可以叫我谢女士。”
“好的,已确认。”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出发。”
谢秋枫嗯了一声,踏过隧道,来到1998。
咻的一声时空隧道消失了,旁边笑得不能自已的上司瞬间收起嘴角。
她推开门,朝贴在墙上那群数据招招手。在数据们贴过来的时候抬手框出他们的核心代码边揍边偷偷往它们代码里塞bug。
打完一顿,神清气爽。
她恶劣地笑着说:“偷听,偷听是吧,看你们这么闲我很嫉妒啊。”
在不是人的上司不是人地暴打数据的时候,这边的谢秋枫正飘在手术室上方看着主角出生。
皱巴巴的小婴儿哇哇大哭,手术床上的母亲胸腔剧烈起伏。
谢秋枫摸摸下巴,她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熟悉。她想,也许是因为都出生在1998,对医院感到熟悉。
徽竹给她传送了主角十六年的人生轨迹。她翻了翻。主角算不上一生顺遂,好在有爱她的母亲和爱她的妹妹,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主角有个家庭主夫父亲和事业有成的母亲。大概就是能在1998年做到月入过千的程度。如果不是母亲工作能力优秀,也许产假返工后会看到一张辞退信。
主角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是极好的,只有母亲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丈夫为人谦逊,温和,这也是母亲与父亲结婚的原因。父亲却觉得自己因为母亲饱受非议并痛苦不堪,他觉得大男人应该闯荡江湖,现在却因为结婚被困在这间房子里。尽管母亲从没有掌控他生活的想法,甚至是支持他工作的。他用虚伪的笑拒绝了妻子的提议,谁让他就只是个胆小怕事的废人,只是空喊要努力却根本不付出,只是在平等憎恨世界上每一个人。
这样虚伪的父亲能在面对母亲时端起那副温和面具,母亲出门后总打着买菜的幌子见小三。有时是抱着年幼的主角去的,有时会把人叫来家里,声称是亲戚妹妹,还会留下来吃饭。
主角就这么看着一切发生,迷茫却本能地厌恶。
主角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是错的,直到小学听见同学说八卦才明白,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小三”,有种行为叫做“出轨”。这时候才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她把这些事告诉母亲,可她不知道有一场报复正在温和灯光照不见的门后,带着无尽的恶意生长,蔓延开。
从她的十二岁开始,四年的骚扰,欺瞒,要挟,来自她的血亲,父亲。
她在十六岁时选择了断自己,了断她已经压抑不住的恶念。
也许总是这样的,好人总因各种事情畏手畏脚,恐惧对方要挟的一切发生。
谢秋枫很疑惑,体验这样的一生有什么意义呢?如主角这样痛苦着结束的一生,短暂的一生。
纵使再不解,她还是要去感受,理智上这是任务,是工作。感性上这是一个人的一生。旁人如何觉得不堪如何评判的一生都是那人憋着劲挤出来的。谢秋枫的共情能力不强,从来都只能分析着明白。
但因为她共情能力不强,她从来都只像是人生的旁观者。她像是一篇文章,人所遭遇的一切在她眼中就只是铺开成列的文字。
徽竹说这个任务比较特殊,她只能和主角在同一具身体里,徽竹还说当她的灵魂进入主角身体时她会短暂地失去记忆。
【失忆会影响任务吗?】谢秋枫问。
徽竹回答到:“不会,您做得到。”
【我的灵魂进去会再也出不来吗?】谢秋枫又问。
徽竹情绪稳定:“您的灵魂没进去。”
【你能帮忙保存灵魂吗?】谢秋枫问。
徽竹回答说:“可以。但是您的灵魂真的没进去。”
谢秋枫知道对方误会了,她解释起来。
【不是保存我的,是这孩子的。】
“不能,这具身体是没有灵魂的。”徽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此解释到。
谢秋枫随口一问,【为什么没有灵魂?】
徽竹闪烁其词:“您知道的,这些时空都是虚构的。”
为了不让谢秋枫有时间思考,她几乎连贯着又问了一句:
“谢女士,您又不是猜不到,为什么要同我说废话呢?”
她的表情之真诚,语气之坚定。如果不是这样,谢秋枫会以为她在阴阳怪气。
她板着脸挽尊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聊天喜欢说废话。】
徽竹不说话,看上去是没有在意刚才地问题。为了理解谢秋枫有时说的废话,徽竹选择登录互联网大学进行深造。
撬不出更多消息的谢秋枫还是钻进主角的身体里,用她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谢秋枫睁开眼睛看着这世界。
徽竹看着她终于开始任务,悬着的一颗赛博心脏终于放松下来。
她想着,世界不堪,但谢女士纯粹且温柔。
本世界主角,谢秋枫。
……
当谢秋枫记忆恢复,她已经走完了她的“一生。”
清醒后那些粘稠的恶意还压在她心上,感受不清,世界是混沌的,是遥远的。她是割裂的,只是原先另一半被她舍去了,丢在十六岁。没了记忆的她作为局外人说的风凉话在这时候化作另一把刀扎向她。如谢秋枫不解的那样,她把一切不堪,困扰,压力,愤怒,绝望都留在十六岁,留给那个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眼里又涌出希望的孩子,留给那个以为忍受就能保护妹妹的天真小孩,留给推开门与她那双黑到看不见底的眼对上的妹妹和妈妈。
“谢女士,你醒了。”徽竹恰到好处地冒出来,阻止她糟糕的想法继续蔓延。
谢秋枫情绪不太稳定,状态异常。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徽竹,我真是谢谢你们。 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却让我亲身回忆。】
也许是那些恶心的感受还历历在目,也许是身体机能还没有转换成她更熟悉的谢秋枫,也许是一些愤世嫉俗,也许是靠着她睡的妹妹太温暖让她感到些心安。
“徽竹,我很需要这段记忆吗?”她无力地拍了拍眼角被搓地红了的谢霜降。
谢霜降以为是妈妈来了,往上一看却没看见人,僵硬地扭过头,床上的秋枫正看着她。
她猛地站起来,嘴哆嗦着说不出话。
谢秋枫没有像十二年前那样询问,只是微微张开了嘴。
“对不起,霜降,让你和妈妈担心了。”
人是群居动物但人也可以独行。却必须要有人爱你,比如:你自己。
走之前谢秋枫拿起旁边那张用透明胶拼在一起的录取通知书,回到了那个开在异空间的公司。
回到异空间公司的谢秋枫心里还有些堵,徽竹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谢秋枫接过水杯,暖了暖没有温度的双手。
“这里是您的办公室。”
“关于您问的‘您真的很需要这段记忆吗’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是的,您很需要它。”
谢秋枫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您的灵魂是残缺的,如果不找回您的记忆,那您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很容易受伤。虽然您在任务世界不会伤到您,但是在穿梭时空时灵魂残缺容易导致空间不稳,您可能会误入别的任务世界。”
谢秋枫捏紧了些水杯,继续阴阳怪气:“那我是否该感谢你们这次没把我丢去别的世界?”
徽竹摇摇头:“其实这次只是把您的记忆唤醒,属于是进入您的记忆产生的任务世界,因为与您有关,世界会吸引您。”
谢秋枫手习惯性敲着桌面,安静了很久,揉了揉眉心后选择让徽竹先出去在茶水间等她。
终于,办公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寂静是她习惯了的,没有一点声音。本来是习惯了的,在这时候却令人感到窒息。
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依旧渴望氧气。
她明白,她并不需要这么多的氧气。
谢秋枫下意识就拉开一个抽屉,用抽屉挡了些四面而来的空气,缓缓清醒。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一路走来有太多风景,好坏都该一并接受,应该允许人生有些许潦草的存在。那些逼着你成长的方式过程也许不值得感谢,但依旧有意义。”
(来自法学教授,罗翔)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段话,直到身体停止颤抖,眼神不再空洞迷茫。
苦难塑造了我的一切但苦难不该被歌颂,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我的成功是自己的努力,苦难险些毁了我的一切。我应该为挺过苦难的自己高歌。
恭喜自己,挺过去了。
她要好好活着,为了妹妹天天开心,要母亲每年看见她们,看见她和妹妹长大直到她们的年龄相近,看着他们长大直到她们比母亲要老。
谢秋枫终于推开办公室的门,徽竹看见她走来茶水间也站了起来。
谢秋枫恢复到平时眼角带笑的模样,破碎了她的冰冷而给人一种温柔的,缠绵的错觉。
“走吧徽竹,这回才是任务一。快,我赶着回家给妹妹讲故事。”
徽竹也笑眯了眼,她最喜欢看谢秋枫的笑颜。就像是冬日在门口扫雪的大姐姐,和你对上眼睛后温柔地笑着朝你挥手。大概那就是暖阳。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谢秋枫经不起挑逗,但如果不趁着现在调戏一下谢女士,她的容貌、身材还有美好的品德,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
“好的谢女士,我们走吧。”
白光晃过,一阵吵闹。
“呜啊啊啊啊呜呜师姐你不要死呜呜啊啊啊啊啊!”
一句话,敲碎谢秋枫还在脑海里维持着的微笑假面。
谢秋枫,二十九岁,不说顺风顺水至少安然稳定的工作日常终于是遇见了滑铁卢。
【徽竹,把“找穿越”加到我的备忘录里。】
“好的谢女士。已经把‘找穿越’加入您的备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