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催命（1/1）

今日朝堂，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怀忠缺席，除高坐龙椅之上的万俟博文，朝臣之间面面相觑。

司礼太监领入一位女子，她内穿白粗布裤襟,白粗布腿带,外罩斜襟孝袍，外搭一袭对襟无袖过膝褡袢,腰系孝带，俨然一幅重孝模样。

行大礼跪拜过后，朗声道：“臣女怀姝，受父亲遗愿，呈状陛下。”

大臣卯时早朝，关于丞相之死尚未在帝都传开，他们见怀姝一身孝服入殿，心中明白为何丞相会缺席早朝了。没人说话，目光齐齐投注在怀姝身上。

万俟博文垂眸扫过脸色各异的臣子，看向怀姝道：“丞相何故与世长辞？”

“回禀陛下，昨日家父受小人毒害，业已查明，凶手为南疆细作。”与其坐等传言甚嚣尘上，不如主动出击，先将罪孽推脱到南疆身上。

万俟博文闻言蹙眉，昨夜接到的相府消息，是要隐瞒丞相死于毒杀，如今为何又牵扯上了南疆？怀姝依旧跪立在朝堂之下，目光坚韧不拔，他问：“你要呈何状于朕。”

“南疆细作深入大徽，家父查明其部分身份，因此才遭毒杀，臣女特呈细作名单，请陛下过目。”她自怀中取出一份金帛封面奏折，一旁有司礼太监接过，躬身递到万俟博文身前。

他打开奏本一看，眉间皱得更紧，站起身合上它道：“你随朕过来，诸位爱卿且稍候片刻。”

万俟博文将怀姝带到大殿之后，四周空旷无人，二十步之外无一遮挡，以防隔墙有耳。他打开空无一字的奏折，面色不愉：“这是何意？”

怀姝面不改色，直视他道：“名录，南疆细作是谁，由陛下说了算。”

“无凭无据，你可知这一下笔，多少人要丢了身家性命？”

“陛下知道谢天瑜的弹劾名录吗？”万俟博文自先帝手中接过帝位，必定不会对前朝之事分毫不知。“陛下以怀柔政策治世，平衡世家关系，稳定朝堂，此举终究是缓兵之策，臣女昨日抓到一名乱党，家父死于毒杀之事瞒不住，不出今日，丞相死于南疆细作的消息便会在大徽传开，逆党趁机扰乱朝堂，陛下何不趁此肃清？”

他没有立马接话，细想这事实施的可行性，思虑良久之后道：“你想用丞相之死，动摇重臣地位，你胆子很大。”

一旦有人上了这份空白名单，不论有没有切实证据，多少会受人非议，其处境便十分微妙，恰好对上丞相死于南疆细作的传言，又添几分可信度。

见他仍有些迟疑，怀姝再次拿出一张纸，不同于空白的奏本，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为首两位是韶老将军与怀忠，正是当年谢天瑜亲手所拟的弹劾名单。

名单本就是谢天瑜交给怀忠誊抄，原先的样本还留存在相府书房，被怀姝翻了出来，她怕万俟博文不知从何处下手，于是拿出来让他参考。

“这份名单是谢天瑜十五年前亲手所写，是保命符，而如今陛下手中的，是催命符，如何决断，还请陛下定夺。”

万俟博文接过名单，打开看了许久。他对先帝时的事的确不是一无所知，奉行的也是缓慢更迭的计划，谢天瑜的死，救活了一批人，而怀忠的死，却能杀死一批人。

他抬眸看着怀姝，没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悲伤之色，只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他默默收下这份厚礼，语气多了几分真诚：“若你不管不顾，或许还能全身而退，今日你在诸位朝臣面前向朕递上呈状，怕是难逃报复。”

怀姝此举，无异于将所有矛头对准自身，已没有明哲保身的余地。

“我不足惜，只请陛下让我娘平安离都，她什么都不知道。”

“朕会派人护送丞相灵柩回乡，届时会有人保护丞相夫人。”他顿了顿，又问，“你又打算去哪？”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出所料，南疆细作潜入帝都的消息火速传开，与此同时，朝中亦有传言，丞相之女怀姝御前递上南疆细作名单，皇帝暂时压下未表，大理寺开始彻查朝臣关系网，人人自危。

人们轻而易举的相信丞相死于南疆细作之手，自然对于那份细作名单深信不疑，不然他们也想不出为何丞相好端端的死于毒杀。

人们不一定相信真相，但会选择性的相信自己认可的事。

怀姝回到相府时，门口飘起了白幡，看守的门童比往日多了数倍，因为孟华容谢绝外客探访。纳兰若一早便陪着怀姝进宫，此时也没离开，她听说了怀姝呈上细作名单的事，但她不清楚名单从何而来，却也没有多问。

孟华容跪坐灵堂之中静静往火炉里烧着纸钱，萧云义与商谨之侯在门外，怀姝进去拜了拜，乖巧坐在她身旁：“娘，早些回淮都吧，女儿已向陛下请旨护送。”

孟华容看她一眼，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一声不吭。

怀姝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娘，女儿不能陪你一起回去，女儿还有事要做。”

她依旧不言不语，只低头看着烧得正旺的火炉。怀姝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回房收拾行囊，孟华容终于开口：“你们父女俩，做什么都喜欢瞒着我，你如今不随我去淮都，是要去哪？”

怀姝轻抿唇瓣，如实道：“去孟家学刀，往日是我太过懒散，如今没了爹爹保护，女儿要继承孟家刀堂，将来也好护您周全。”

听闻此言，孟华容没有说话，朝后挥挥手背，示意放她离开。

怀姝跨过门槛，萧云义与商谨之跟了过来，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拐过灵堂屋角，怀姝停下脚步，身形微晃，纳兰若连忙伸手扶住：“你先去休息片刻吧。”

萧云义帮腔道：“阿姝，你可不能在姨母之前倒下。”

怀姝轻轻推开纳兰若的手，看向院中种着的两颗桃树，果实已然坠在枝头，只是还未熟透，她看向萧云义：“麻烦表哥将这两颗桃树带上，淮都之行，代我照顾好母亲。”

知道怀姝决定前往孟家，萧云义也没反驳，点头应下。商谨之回看一眼灵堂，这里说话已传不到孟华容耳中，他道：“你今日之举太过冒险。”

她明白商谨之说的是名单的事，眼下怀姝锋芒毕露，还不知会招惹一些什么样的人。她不太在意这些，起码不能看大徽就这么烂下去。她去孟家，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去。

“总得有人冒险。”她望向柴房方向，谢静姝还关在里面，她想过去看一眼，不知是不是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胸腹传来阵阵绞痛，眼前也有些发黑，才迈出第一步，脚跟还没落稳，身体忽然前倾，喉头涌出浓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