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八节（1/1）
黄宗成从国外回来后就进入到一家生产精密器械的公司。按照他父亲和自己的职业规划，他应该在不同的岗位上历练。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先在行政部门待了一段时间，等他把公司的框架摸清后就来到了销售部门。在销售部门比之前的行政工作要忙得许多，黄宗成忙完一天的活，看看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寻声看去，吕琴正和几位同事开心地聊着。他收拾好东西，走过去说，“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琴姐，瞧你这笑声都把销冠给吸引过来了。”小杜说。
“别打岔。”吕琴嫌弃地说，“我们刚才在说我老公他们单位前天组织了一次警示教育。你猜怎么遭？我老公他们在监狱里见到了他们的老领导。你说这尴尬不尴尬？”
“是挺尴尬的。”黄宗成原以为是老领导转到监狱任职，后来才发现是犯罪进了监狱。
“更搞笑的是，我老公他们原来最烦那位老领导开会讲话，经常一讲就停不下来。听他的讲话就有一种想玩手机的冲动，但碍于领导的面子，还是不敢把手机给拿出来。可没想到了监狱，他们还得听那老领导做忏悔报告，这一讲又是大半个小时，监狱里又不让拿手机。一旁的同事哭笑到，领导还是领导啊，到哪都有办法让你听报告。”说完大家大笑起来。黄宗成也被吕琴的话逗乐了。他觉得监狱挺神秘的，自己完全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子。他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描绘出监狱的样子。他从自己看过的影视作品里搜寻，监狱应该是一个充满暴力，尔虞我诈的阴暗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黄宗成心想，那里一定不是个好地方，不然怎么惩罚犯罪的人呢？监狱里的生活离自己太远，他可顾不了那么多。
“还是我们琴姐会说段子啊。”小林说。
“哪里，”吕琴看了看黄宗成，“我们的销冠在这都不说话呢，我哪敢出来丢人现眼。”
“琴姐这么说就见外了啊。”黄宗成说，“销售也不全是靠口才，我这口才和琴姐是没法比。”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吕琴做出敲打的手势，“阿成，你说我这样参加个什么销售课程可不可以提高点业绩？”
“看情况吧，因人而异。”
“你没参加什么课程吗？”
“没有。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上什么课。”
“我就说吧，”小杜说，“我们成哥是天赋异禀。琴姐你就不要报什么课程啦，有问题直接请教我们成哥不就行了吗？”
“我倒是想，但是你看他每天忙成那样，哪有时间理我。”吕琴转过头去跟黄宗成说，“到时候我找些课程，你帮我参考一下上哪个？”
“没问题。”黄宗成看了看表，“哎呀，我得走了，待会儿还要接我老婆呢。这个时候最堵了。”黄宗成边走边说，“明天我请大家吃饭，一个都不能少啊！”
第二天包厢里，小杜举起酒杯，“感谢成哥的热情款待！”
“哪里哪里。”黄宗成拿起酒杯和大家碰了一下杯。
“成哥就是成哥啊，这么个好地方都被你发现了。”
“也是经常和客户到处吃吃喝喝，就知道些地方。”
“以后我们就踏踏实实地跟着我们成哥混，那个经理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小杜说。
“没错，成哥你放心，如果有得选，我们一定选你，支持你。”小林说完看向吕琴，“对吧？吕姐。”
“我肯定选我们公司里最帅的。”吕琴笑着端起酒杯，“非阿成莫属。”
“嘿，还是琴姐最有眼光。”小杜说。
“感谢大家啊。”黄宗成说，“叫大家出来吃饭也就是聊聊天，散散心，支不支持什么的无所谓，大家开心就好！”
“那我们就放开了喝！”小杜说。
“小林，”黄宗成说，“上次好像听你说这个月还差点任务量？”
“是啊，我想能不能跟领导说一下，我刚来不久，看能不能减少些任务。”
“不用说了。”黄宗成摆摆手，“我这有些还没签字的单子，到时候你拿去签就好，反正我多要也没什么用。”
“这怎么行，又是你请客，又是拿你的订单。”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事，大家开心就好。”黄宗成拍拍小林的肩膀，“我刚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那时也是靠别人拉一把。”
“小林你还不敬阿成一杯？”吕琴说。
“你看我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小林拍拍脑袋，伸出酒杯，“那就感谢成哥了。”
陈茜琳坐在电脑前看着座位示意图，时不时写点东西。林义辉走过来直接坐在桌子上，“遇到什么难题了？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你说，我们的第一场剧该让谁来演呢？”
“要我说……”林义辉想了想，“就黄宗成吧。”
“我们终于想到一块了。”陈茜琳说。
“啊？那还是给李杰演吧。”陈茜琳做出要捏林义辉手臂的手势，林义辉连忙从桌子上下来。
“要我看，黄宗成离团队的位置最远，而且就在门口，随时都有离队的可能。”
“不可能！”林义辉说，“他要是离队……”林义辉想了想，降低了自己的声音，“我可以保证他不会离队。”
“身不离心离。”陈茜琳说。
“嗯？”
“你自己没感觉吗？你选他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吧。”
“说实话，最近我们之间是有些疙瘩，之前他都是非常支持我的工作的。”
“那我们准备出发吧。”
来到排练室，陈茜琳和林义辉先布置了一下舞台，让它更显眼一些。黄宗成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都不禁看了舞台一眼。
“好了，今天我们翼达心理剧团就要开演了。我们先来决定第一个剧由谁来演吧。”陈茜琳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这个本来应该由大家一起投票来选的，考虑到大家的实际情况，我们先来讨论一下我们平常的一些异常表现吧。”
“是违规违纪吗？”周一丁连忙撇清说，“这个我可没有。”
“不是。”陈茜琳笑着说，“是异于常人的行为，比如忽然大哭之类的。”说完大家缓缓看向付楚，但没一个敢出声。付楚依然低头坐在那里，完全无视大家的目光。
正当大家冥思苦想的时候，周一丁突然说出来，“我知道！”他看向黄宗成，“黄宗成不管什么时候睡觉必须要带眼罩，不然睡不着。”林义辉心想，这个周一丁虽然平时没少给自己添麻烦，但这种时候倒是挺能发挥作用的。
黄宗成愣了一下，只得承认，“是的，我有这个习惯。”旁边的王毅武凑近黄宗成的耳朵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跟他关系太好不行。”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陈茜琳问。
“进来以后吧。”黄宗成想了想，“准确来说应该是在看守所就有，当时没有眼罩就经常睡不着，闭上眼睛心跳就加快。”
“哦。”林义辉在心里感叹，他眼中各方面都很优秀的黄宗成竟然也会有这样的问题。他想起陈茜琳说我们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遇到心理问题。他原本认为那只是某种高深的理论，现在眼前的黄宗成让他开始琢磨起来。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吗？”陈茜琳问。
“不知道。”黄宗成眉头紧锁，“我以前睡眠也有些问题，但进看守所后就更严重了。”
“好的。那我们重演一遍你犯罪时的场景你看怎样？”
“哦，好的。”黄宗成心想，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你看你需要什么道具，我们的道具有些简陋，要靠大家的想象。”陈茜琳说完笑着看向林义辉，林义辉无奈地笑了笑。
“用那个长凳当车子吧。”黄宗成想了想，“可以在舞台上画斑马线吗？”林义辉点点头。“还需要把手电筒。”
“你需要哪些角色和演员？你自己来指定吧，如果他们同意演你指定的角色就按照的你的要求办。”
“好的。”
“想象一下在那个环境里，哪个人可以帮助到你？这个人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
“我想想看，”黄宗成说，“就冉阿让吧。”
“冉阿让？”陈茜琳说，“《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
“对的。”
“在你眼中他是个怎样的人呢？待会我们可能要扮演他。”
“冉阿让经历了许多艰难的困境和挣扎，但最终成功地克服了自己的困境，成为了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能再具体一点吗？他的哪些品质吸引了你？”
“冉阿让曾经是一个罪犯，他因为盗窃罪被判入狱，在监狱里，他经历了很多艰苦的生活，但他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希望和善良的心。他帮助陌生人，尊重他人，并试图为他人着想，他不停在道德上反省自己。在他面对巨大的挑战和困难时，他仍然勇敢地面对这些挑战，并勇敢地为自己辩护。冉阿让选择了正义，他不愿意继续犯罪，而是选择追求自由和正义。他是一个很勇敢、很有正义感的人。”
“好的。那我们开始吧。”陈茜琳说。
黄宗成一登上舞台就像触电般回到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他喝得迷迷糊糊，记忆早已遥远得不见踪影。现在他在舞台上，可以清晰冷静地面对这个改变他命运的时刻。
“黄经理，你放心吧！只要你们的价钱合理，我们一定继续合作。”黄宗成端起酒杯，他刚才喝得太急了，现在如果一口喝下去，肚子里的东西就要冒出来。“李总不陪我们多坐一会吗？待会我们还有其他项目。”
“感谢感谢！”李总再次抬起酒杯，“我这真有事，我也知道黄经理你们的诚意，今天的晚饭我都推了好几个啦。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聚，我请客！”
“哪里哪里，只要你肯赏脸，下次我们继续请客！”黄宗成一口喝完杯中的酒。等李总的人走完，黄宗成连忙到厕所。回来的时候部门的人都还在，黄宗成连忙招呼大家，“大家快吃，都还剩那么多菜，别浪费了。”
坐在旁边的小林凑到黄宗成耳边说，“都没吃几个菜就走了，怕是不妙啊。”
“别管那么多，先把肚子填饱。”黄宗成又招呼大家多吃些菜。
“吃完了大家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路上注意安全。”人慢慢离开。小林走之前说，“我给你叫辆车吧。”
黄宗成摆摆手，“我自己叫代驾。”
“好的，那你也要注意安全，我先回家了。”等人都走完，他一个人在座位上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桌上醒来，他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他走向自己的车，坐在方向盘前，深吸一口气，启动了汽车。他在车上享受深夜无人街道的空旷，不经意深踩了油门。他不知道自己开得有多快。当他听到“砰”的一声的时候，他踩下的刹车让他撞到了方向盘上。他挣扎着打开车门回望车后漆黑的街道，他模糊的眼睛四处寻找，直到他在道路中央看见一个躺着的黑影。他喘着大气缓缓走过去，才发现地上的血变成了黑色，让这个身影在远处变大了。此时他感到背后城市的光在照着他，像无数的钩子勾住他。他缓缓转过身，白色的灯光直射他的眼睛。他喘着粗气，脑门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黄宗成楞在舞台上足足有5分钟，陈茜琳发现不对劲就让林义辉去给黄宗成做放松练习。等到黄宗成缓过来后，陈茜琳在大家面前说，“今天的心理剧先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我们下一次的表演很重要。”等人走完以后，林义辉问，“怎么会这样？他楞在那就是不动，像着了魔一样。和你说那种什么羚羊一样。”
“这个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刺激对他太大了，他的大脑无法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真有些神奇。”
“我认为他是这起事故的加害者，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呀。”
“现实就是这样。”
“那我们下次就用镜观技术吧。”
“镜观？”
“对，就是让别人把当时的情况演一遍，让他在旁边观察，而且不会过度焦虑。让他有能力处理自己觉知到的信息，逐渐能够用心理剧中呈现的事件的全部过程来取代不断回闪的骇人画面。”
“哦。”林义辉有些担心黄宗成的状态，但听陈茜琳这么说，心里踏实了一些。“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表演？最好尽快吧。”
“明天吧。今晚我回去加加班，把所有可能的情况想一遍，到时候再遇上今天这种突发情况就好应对一些。”说完他们一同走出排练室。
林义辉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谭斌走过来，“辉哥，今晚打球啊！小雅约了我们！”
林义辉看看桌上的书，“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什么事比打球重要？”
“弄懂心理剧。”林义辉把书拿起来。
“这个和比赛没什么关系吧，什么时候看不行？”
“就是不行。每次排练都要被陈茜琳数落，被她数落完还得照着她的话来做，再不努力就只能当她的傀儡啦。”
“我们琳姐那么厉害，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诶，可别乱想。我只是想给自己挣面子，毕竟我是心理剧的负责人。”
“好吧。”
“你记得帮我跟小雅说，我们下次有空再约。”
“好勒。”
陆俊海几个剧团的人坐在操场上看着黄宗成低着头走完一圈又一圈。李杰有些焦急，“都怪你，说什么阿成爱戴眼罩。”李杰瞪了周一丁一眼。
“我只是实话实说，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周一丁不服气地说。陆俊海甩掉烟头，握住周一丁手臂，“我就该把你揍一顿。”周一丁连忙甩开，“你可答应了林警官不惹事，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林警官。”陆俊海轻蔑地笑了笑，“你看那个地方怎样？”
“什么？”周一丁跟着往楼梯口看去。
“我可以帮你把驼背打直。”陆俊海得意地说，随即大家都笑起来。
“我可不跟你们在这胡扯。”说完周一丁便起身走了。这时谢震走了过来，“呦，废材组又在这里开会啦。”陆俊海把头扭过去，周一丁挽住他的手臂，“谢组长，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让你见个好东西。”
“什么？”周一丁把谢震引到远处。
“没了黄宗成，感觉我们就像一盘散沙。”王毅武说。
“这不还有警官他们吗？”李杰说。
“你看黄宗成那样，魂不守舍的。如果我变成那样，还不如去练队列呢？”
“你这一身子肉，怕什么？”陆俊海问。
“我只有一身蛮力，身体协调性太差，练队列刚开始别的犯人看了笑，警官批评他们不让笑，最后连警官自己都忍不住了。”
“对哦，所以大家都让你来表演团演喜剧。”
“我可不想心理剧团解散。”王毅武认真的说。
“放心，我不会让心理剧团解散的。”陆俊海想了一下说，“我是说我不会惹事，其他什么心理啊，喜剧啊，我都不懂。”
“他当时逃逸了。”李杰说。
“什么？”陆俊海和王毅武同时问。
“黄宗成当时撞死人后逃逸了。”李杰收回眼神，压低声音说，“他一定是接受不了自己逃逸。”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撞死人怕被抓就逃跑了，这种做坏事逃跑的在我们周围多得是。”
“亏你跟他排练了那么久。”李杰说，“他跟我们一样吗？他在外面过得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住大房子，开豪车，他肯定认为自己是个精英，道德高尚的人。”
“可是他撞死人还是逃跑了。”王毅武说，“这不和我们一样吗？有什么高尚的？”
“所以他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王毅武还是不明白。
“接受不了和我们一样啊。”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伤人？”陆俊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