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是个什么东西(1/1)
2015年末,我犯了国法,入狱3年。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我成了一名线人,游走在黑白之间,混迹于阴阳交界。
我曾经是一名金融专家,主要的工作,就是借钱。
说白了,就是借钱给一些客户,帮他们“渡过难关”,当然会稍微收一点利息,只不过利息比正常的银行贷款要“略微”高那么一些。
我们称自己是金融专家,别人称我们为“放贷”的。
那是我第二次入狱,按理说,也算是惯犯了,我一直觉得,像我这种人,就应该一直在监狱里待着。
人们把做坏事称为卑鄙,反之称为高尚,可是这世界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人?卑鄙和高尚,往往都是同一个人。
为了生活,为了赚钱,我可以卑鄙,有钱之后,我也会偶尔高尚一次,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我的选择。
有些选择会让人误入歧途,有些歧途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去辩解,假如生活再来一次的话,我可能还会是走当年的老路,因为我的生活,可以选择的路不多,无非一条歧途和另一条歧途。
世界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便是生活在阴影里的人。
而我们也不是最卑鄙的人,相信我,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恶,就隐藏在普通人中。
跟你说一说我的故事吧,或许你看不到那些光鲜亮丽的上流生活,也看不到震惊眼球的大案要案,我的故事,或许没有那么精彩,但我跟你保证,这一切都绝对真实。
我父母离婚,母亲远走他乡,父亲下岗之后酗酒落得个半身不遂,我是从小在亲戚家长大的,换句话说,我从5岁起就寄人篱下。
因为这层原因,我初中毕业就进入社会工作,干过饭店服务生、发廊小工、修摩托车、快销品业务员等等多个职业。
05年时,我跟着朋友一起做广告药的生意。
广告药,顾名思义,全靠电视台、报纸以及广播电台的广告来维持销量和曝光度,药品范围涵盖心脑血管、减肥药、补肾药、风湿骨病等多个方面。
也就是你们在电视上,总能看见的某些个专家经常说的“做了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的那些东西。
这些药基本上都是补品,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用句高端点的词,几乎所有的广告药都是安慰剂,极个别有点良心的,也是那些“买X赠1”的那个“1”,算是有点疗效。
这一行是暴利中的暴利,一盒补肾药进价几毛钱,然后摆到药店里,卖二三十块钱一盒。那时我做这一行时间不长,药店里的售货员根本就不买我的账,而且结款也特慢,我干了几个月,赔了好几万块,但既然入了门,就得咬牙挺下去,要不然,之前所有的投入也得打水漂。
于是,我跟几个所谓的“道上朋友”借了10万块钱,这10万块钱,没用多久也花的差不多了。
就在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一个相熟的药店做店庆,我给他们提供了一种“磁疗项圈”拿来打特价做活动。项圈进价15块钱,配一个1块钱的手环,我给那家药店做活动定价98,买5条还赠送5斤鸡蛋。
店庆半个月,我靠着这批磁疗项圈把赔的钱都赚回来了。
广告药最挣钱的,其实还是补肾药,如果能送货上门,那就挣得更多,毕竟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而且,还能增加保密性。我找朋友借了5万块钱,重金投入买了一批假的万艾可。
赚得多,风险也大,有一次,一个客户给我打电话需要送药,结果我跑到约定好的公园门口一看,居然停了一辆警车。那个客户给我打电话,我刚要接,就看见两个警察朝我走过来。
我赶紧撒腿就跑,警车在后面追,没用50米,就把我摁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蹲监狱,被送往了远离省城的一个边陲小镇服刑。
3年半。
出狱之后,债主找上门,我一拖再拖,后来一咬牙,离开家乡,去了省城。
到了省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带的几千块钱很快就花的差不多了。
好在我有朋友,从前一起做药品生意的达叔,介绍我去某网络金融服务公司上班,那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民间金融公司,我从前的债主,都是单打独斗,这个行业还能开公司,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循着地址到人民广场边上的国际大厦,在一个长长的走廊中间,找到了这家金融公司。
公司不大,外屋四十多平,四周摆着沙发和各种健身器材,五六个身上苗龙画风的彪形大汉,正在挥汗如雨的举铁。
里间屋大概二十多平,靠墙一侧是一张沙发,另一侧是实木茶台,墙角还有一张暗红色的老板台,后面是书柜和两个保险柜,几个人正在茶台边上喝茶,其中一个个不高、小平头的清秀男子,就是我要找的人,强哥。
达叔在电话里跟我说过,强哥这个人,社会关系复杂,人脉很广,跟着他混,起码饿不着,还能多认识点人。
强哥说,先坐下歇会,熟悉几天业务,先喝点茶,这是缅甸来的白茶,三万五一斤。
三万五一斤的白茶,我喝着也跟10块钱一包的茉莉花茶没啥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缅甸这个国家,几年之后,我阴差阳错去了那里,差点连命都交代在了缅甸。
强哥问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就如实说了一遍,包括买假药欠债蹲监狱等等。末了,我问强哥,金融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强哥说:“有些朋友着急用钱,但是银行借不到,就来找我们,简单来说,我们是江湖救急的人。”
江湖救急这几个字,日后我常常听别人说。在强哥他们看来,他们的圈子,就是现代都市里的“江湖”。
强哥接着说:“这些钱呢,有一些是做抵押,有一些是信用借款,行话说叫金手指。慢慢你就懂了。跟着我干,最多两年,保你房子车子都有。放心,达叔介绍的人,亏待不了你。”
我半知半解不敢多问,强哥给了我一本通讯录,让我好好看看。
我拿着通讯录到另一个房间,一页一页的翻,上面是全市各个大型金融信息公司的资料,包括地址、业务范畴、费率等等。
我从小数学就不好,一看这些东西就头大。
一个寸头大汉进来坐着,他身形魁梧,穿着黑背心,戴一条筷子粗的金链子,漏出一大截花臂。
胖子说他叫志强,递给我一根烟问:“新来的?”
我点点头。
志强说:“这行简单的很,用不了几天你就熟了。”
我说:“我这人笨,往后还得多请教。你也是业务么?”
志强说:“哈哈,我是吉祥物。”他说完掏出电话开始玩手机游戏,玩了一会儿之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中午时,我接到房东电话,我的房子要到期了,晚上得把房租给上。那时我住的是公寓,400块钱一个月,不到10平米的小房子,没窗户见不到太阳,床底下都是一窝一窝的蟑螂,根本消灭不了。
我兜里还剩五百多块钱,交完房租,下个月喝西北风都不够。
正发愁的光景,强哥接了个电话,然后招呼大家说:“走,干活去。”
八九个人一起下楼,我跟在强哥后边,我身后是那五六个彪形大汉。
强哥开着一辆路虎在前面,我们一帮人开一辆面包车,一路朝着汽开区前进,因为是中午上下班高峰期,环路和高架桥到处都在堵车,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志强坐在我身边,我问他去干活是什么意思,志强笑嘻嘻的说:“要债,有个家伙欠钱不还跑路好几个月,现在找到人了。”
钱借出去不是目的,目的是还能收回来,但是有些人借完钱根本就还不上,于是他们就想各种办法东躲西藏,但是像强哥这种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他们的关系网遍布全省,有的是办法找人。
据说几年前,曾经有一对失散多年的母子,甚至都是贷款公司的人给联系上的。
志强说他们这叫“催收”,而且是文明催收,不动手,不违法。
我问,那如果不还钱怎么办?
志强笑:“只要找到人,就没有还不上的。他要是还不上,当初就不借给他钱啦。”
这是汽开区的老厂区家属楼,灰白色的水泥墙,暗红色的砖,看着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似的,据说,曾经在这里还拍过一部经典的国产情景喜剧。
我们上了三楼东面的一户人家,这家门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开锁广告,门口还用大红油漆写着还钱的字样。
敲门,里边不开,好像没人似的,强哥打开电表箱,发现电表正在走字,然后说,肯定在家,消息错不了。
强哥隔着门喊:“温平,温平,我知道你在家,有啥事咱们开门聊,你躲着没用。”
里面依旧不开门,强哥使了个眼色,志强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我们这七八个人鱼贯而入。
客厅中间摆着饭桌,周围坐了四五个人,当中一个细高挑的男子,旁边一对老两口,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
强哥往沙发上一坐,掏出烟来点上说:“温平,你行啊,挺能跑啊。”
温平放下饭碗:“强哥,再宽限几天,我发了工资……”
强哥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吓唬到小孩子,温平,欠钱没啥大不了的,你跑啥呀,你还能跑出中国么?”
这时,志强忽然说:“哎呀不好,肚子疼。”
话音未落,志强急忙找了一张报纸铺在客厅正中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裤子蹲下解大手,霎时间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臭气,志强还特享受似的直哼唧。
那老太太带着哭腔问:“你们这是土匪,强盗。”
强哥说:“这是借据,白纸黑字,受法律保护,再说——温平当时借钱的时候说的可是挺好听的。”
老太太说:“我们跟他早就断绝关系了。”
这时志强已经解完手了,他蹲下用报纸把那泡臭烘烘的东西包起来,像捧着刚出锅的大餐似的,走到饭桌前说:“给大伙添个菜。”
志强把那泡东西放到饭桌中间,然后一屁股坐在温平旁边,温平一家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志强一只胳膊搂着温平,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当着那泡东西的面,开始吃菜。
“这土豆丝刀工不行,切的有点厚,还有有点咸。”志强一边吃,一边起身从厨房拿回来一把菜刀,在桌子上把土豆丝倒出来一些,用菜刀切了,然后面不改色的夹起来吃掉。
强哥一帮人似乎见怪不怪,倒是给我看的直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