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师不利（1/1）

钱要回来了，是温平母亲的“棺材本”，不多，就5万块钱。

我开始还以为就因为5万块钱，让温平东躲西藏跑了好几个月，其实不然，温平所有的外债加一起来，有四五十万那么多，几乎所有能借钱的渠道，他都借遍了，然后拆东墙补西墙，各种信用卡来回套现，再用银行的钱还贷款公司，用高利贷公司的钱来还银行，最后越欠越多，就凭他那一个月四千多块钱的工资，根本就堵不上这么多的窟窿。

更何况他的工资卡早就抵押给了强哥。

原本温平有老婆有孩子，还有一份在国企的工作，一切的苦厄，从他第一次赌球，输光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开始，到后来慢慢输掉了给原本给孩子准备的做眼睛手术的手术费……

强哥说，这种人不值得可怜，他早晚得掉进去。

晚上，强哥在一个烧烤店请大家吃饭，烤串上来之前，强哥给了每个人一千块钱，也包括我。

“大家辛苦了，这是这次的车马费。”强哥说着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

我把这一千块钱揣到兜里，感觉像做梦一样，我什么都没做，这钱来的过于容易，不过也没想太多，给钱还不要那是脑子有病！再说，烤串已经上了桌——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看见肉了。

强哥喝得不多，两三瓶之后就开始喝饮料。

志强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好好干，强哥亏待不了你。”

他比我高出一头，也比我宽出一倍，一只手搂着我脖子，我清晰的看到他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有一条大约半尺长的疤痕。

下午在温平家，志强把那泡臭烘烘的东西放在饭桌中间，然后就是这样搂着温平，毫不客气的跟抢过温平的筷子开始吃饭的。

我也体会到了温平的压迫感。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强哥给我的通讯录出了门，先去中银A座楼下的复印社印了两盒名片，然后循着通讯录挨个拜访那些各种名头的金融公司。

那些公司都比强哥的公司要大很多，也正规得多，有的公司甚至有几百人，员工们都穿着正装，看着就像电视剧里的外企白领似的，来之前我查过资料，据说其中有不少还都是新三板的上市公司。

他们的利息，比银行稍微高一些，比强哥公司的低很多。

那个时候，银行的基准利率是4厘9，有些房抵的利率上浮50%左右，金融公司的利率是7厘9到2分3（月息），强哥公司的利息是8分到2毛5。

我的工作就是去这些公司里发名片，跟他们聊合作，合作方式是我如果介绍客户去P2P公司的话，下款一般给我3个左右的返点，比方说1万块钱给我返300块钱提成，一般一个资质不错的客户，可以在十几二十家P2P公司一起申请借款，有一些能借出来百八十万。

他们的客户如果来强哥这里的话，返点会更高一些，一般都是合作的业务员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们帮他要多少利息，比如我们的利息定位1毛5，也就是1万块钱1500月息，再帮合作业务员要出5分的利息，变成月息2毛，多出来的那5分，就是需要返还给合作业务员的。

所以一般来说，借款的客户在我们圈子内叫“羊”，如果是资质非常好的客户，叫“肥羊”。

但是光有羊还不够，还得有合作的伙伴。

能在这一行里混饭吃的，基本都是人精，抢客户，或者扣返点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每个人都得需要培养自己的合作圈子，大家不光要彼此信任，而且还得有手段，有想法，业务能力强。

强哥说，这就是最原始的人脉基础。整个城市有一百多家这种比较“正规”的大公司，每个公司员工少的几十人，多的几百人，我能有十几个聊得来的合作伙伴，就足够在这一行生存的了。

绝大多数人，对于像我这种发名片的小业务都见怪不怪，有时他们也会给我留一张名片，然后互相加微信，聊一聊彼此的业务范畴。

他们有些是做信用贷款的，有些是做车辆贷款的，有做信用卡的，pos机的，手机分期的，房屋车辆抵押贷款的，跟银行对缝过桥的，小微企业贷款的……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

不用费心去记他们的业务品种和利率，反正他们每天都固定发好几遍的朋友圈广告，有需要的时候，就去朋友圈里找就得了。

走了一上午下来，两盒名片发得差不多了，我也收集到了几十张别人给的名片，这些就是我的人脉。

中午，我在重庆路一家饺子馆点了一盘饺子，一边吃，一边加微信，加完微信之后，还要第一时间把我自己公司的业务能联系电话发过去，有时还要跟对方聊几句。

所以加微信，其实是个挺麻烦的事儿。

强哥说，在这一行里混的人，少一点的都得有三四千个微信好友，多一点的加满七八个微信号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有时候为了省事儿，有些老业务员还会自己弄十几二十个微信群，把那些用得上的人都拽到群里。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加了一千多个微信好友，发了十多盒名片，也接了十几个合作的电话，但还是没谈成任何一笔合作。

想干好任何一个买卖都不容易，这世界上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大概一周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一个叫白珊珊的女业务，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客户着急用钱，客户就在她公司，方便的话，让我过去一下见面聊。

我马上打车过去，她公司在建设街的一栋写字楼楼上。

这家公司我之前来过，资料上写，她们公司主要做房产和车辆抵押，公司不大，有三十多个业务员，白珊珊也是刚入行不久的新人。

出了电梯，白珊珊就在电梯口等我，她大概1米7左右，嘴唇涂得特红，气质不错。

“客户是汽车厂工人，有房子有打卡工资。个人征信良好，名下有一张信用卡。”我跟白珊珊在走廊站着，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烟灰缸，我和白珊珊一人点上一根烟，她给我介绍客户基本情况。

我本来个子也不高，跟白珊珊站在一块儿，竟然也有一点压迫感。

“我们不看征信。”我说。

白珊珊说：“客户现在在里面面签呢，一会儿就出来。你们那利息多少？”

“看客户情况定，资质特别好的1毛，最高加到2毛5的也有。你想要多少，我可以帮你加上去。”

白珊珊说，她是第一次和我们这样的公司合作，希望能促成这笔业务，我心想，其实这也是我的第一次自己聊客户，我也想能促成。

我自己也相信能成，在强哥那儿，只要不是通缉犯的大活人，就都能把钱借出去。

烟抽完了，我跟着白珊珊进公司，随便找了一个接待室，白珊珊说：“哥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接客户回来。”

接待室大概七八平米，靠墙两个沙发，还有一个饮水机，中间一个圆形玻璃茶几，墙上贴着“请勿吸烟”的牌子。

没过一会儿，白珊珊领着一个特别瘦的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来到接待室，他刚一进来，我就闻到一股奇异的奶香味儿，不像是香水，也不像是洗发精，总之我从来没闻到过这种味道。稍微一打量，就发现这家伙下颌低着，斜着眼睛看人。

我接过白珊珊递给我的身份证：徐晓东，男，73年生人，户籍地址汽开区。我把身份证信息拍照，发给了强哥。

我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强哥在圈里查一下，这个徐晓东是不是在别的公司都借过钱，包括P2P圈，以及私人借贷圈等等。

有一些客户，会因为种种问题上了黑名单，这些人是万万不能碰的。

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徐晓东说，他想借钱开烧烤店，我反复问了两遍之后，他都是这套说辞。

很明显，这个徐晓东没说实话，借高利贷开烧烤店，一听就是骗人的。

我把身份证还给他，跟白珊珊说：“你在你们这面审就是这么说的？”

白珊珊点点头。

我跟徐晓东说：“你在这，这套说辞可以，但是跟我这么说就不行了。对不起，你的忙我帮不了，珊珊，我先走了，回头电话联系。”

我给白珊珊使了个眼色后，便出了门，白珊珊跟在我身后。

到了电梯口，我小声说：“这人不说真话，肯定有事瞒着，我在这说话不方便，你一会儿再套套他的底细。”

白珊珊点点头说：“好的江哥，你等我电话。”

我必须得把情况搞清楚，才能领着见强哥，这是规矩。

大概20分钟之后，白珊珊给我来电话：“江哥，成了。那家伙是挪用公款炒股票，然后股票赔了，现在急需用钱把公款窟窿堵上。这种情况，能借他么？”

我说：“你领他来我公司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白珊珊在电话兴奋的说：“好嘞，这事要是成了，我晚上请你唱K去。”

我回到公司之后，白珊珊正跟徐晓东在门口站着。

我再次闻到了那股奇异的奶香味。

我跟徐晓东说：“想明白了？到里边好好说，里边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好糊弄。”

我把徐晓东领进公司，所有人都站起来，志强手里还拿着一个哑铃，也鼻子一皱，木呆呆站着。

“强哥，有个客户。”我说。

强哥意味深长看我一眼，然后说：“志强，你跟我进来。”说完笑着把徐晓东请进里间办公室，

志强白了我一眼，轻声嘀咕：“你胆子太大了，啥人都敢往这领啊。”说完志强也跟着进入里间办公室。

我摸不着头脑，跟白珊珊交换一下眼神。

5分钟之后，强哥和志强亲自把徐晓东送出来，俩人陪着笑，一路把徐晓东送上电梯才回来。

强哥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回了里间办公室。

一身黑背心的志强黑着脸，再加上他那一身的纹身和肌肉，看着属实唬人。他给我和白珊珊使了个眼色。

白珊珊有点紧张地看我一眼，我强装震惊说：“没事儿。”

志强说：“下回领客户，注点意，像徐晓东这样的千万别招惹。强哥拿了一千块钱，才把人送走。”

白珊珊问：“到底咋回事？”

志强说：“你们真看不出来么？这家伙溜冰啊。那味儿，多冲，你闻不到么？溜冰吸粉的人，千万千万不能碰，他们什么底线都没有，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咱们开公司是求财，不是拼命。”

我和白珊珊再次对视一眼说：“我头回接触这种人，这也看不出来呀，太吓人了。”

志强说：“没关系，哦对了，（对白珊珊说）他还在你们公司借钱了是不？我是为了你好，赶紧给你们公司信审打电话，把他的借款合同想办法拒签了，万一钱借出去，百分百收回来不说，弄不好能把你们公司干倒闭了。”

白珊珊：“不能吧？”

志强表情痛苦：“我以前的公司，就是这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