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立场（1/1）

用罢晚膳，温庭玉正欲回房歇息，就听见萧泽在身后唤他。

“庭玉，请留步。”

他应声回头，遥遥望见萧泽倚门而立，今日他穿了一身天蓝色直襟长袍，腰束墨色云纹宽腰带，其上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白玉，霞姿月韵，丰神俊朗。

温庭玉后退一步，语气疏离，“殿下有何贵干？”

萧泽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副态度，淡然一笑，“今日我得了两坛好酒，不知庭玉可否赏个脸陪我喝几杯？”

他出言拒绝：“大夫说，我这几日，不宜饮酒……”

话说到一半，萧泽便过来揽着他的肩头，欲将他强行带走，他反抗无果，又觉察到萧泽并无恶意，便随他而去。

离开前，他瞥了一眼与正与祥哥儿玩的开心的虞娇棠，她眯着眼睛笑得开心，未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萧泽带着他去了一座位于柳府西南角的水榭，水榭四周竹林环绕，水流潺潺，湖中偶有锦鲤游过，火红色的鱼尾扇起一圈涟漪。

月影遍地，夜风轻拂而过，修竹随风摇曳。

两人在榭内的石桌前落座，萧泽将两只酒碗斟满后，也不言语，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又为自己斟了一碗。

在萧泽独酌到第六碗的时候，温庭玉开口道：“殿下若是无事——”

萧泽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他抓着温庭玉的手，双目迷离，“庭玉，对不住……”

温庭玉抽回手，语气冷漠：“殿下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何来对不住一说？”

萧泽微微皱眉，“庭玉，你好似……很不喜皇兄。”

月光下，温庭玉望着那张与萧何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眼前人就是萧何的错觉，他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十指向掌心蜷曲，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水，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困难。

仿佛下一秒，对面的人就会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扼住他的脖颈，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松手，循环往复，直到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才会戏谑而轻蔑的笑道：“狗东西，真不中用。”

温庭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问道：“殿下觉得陛下是怎样的人？”

萧泽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又扬唇轻笑，“皇兄他……深谋远虑，礼贤下士，赏罚分明，宽厚贤明，善于纳谏，我自认为，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对于他的回答，温庭玉并不意外。

这是萧何留给外人的印象，即便是与他亲近的胞弟，都这般认为，更莫说旁人。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陛下贤明，是他温庭玉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年少时，他也曾听说过太子殿下贤名远扬，德才兼备，在参加“桃花宴”之前，他也暗暗期许过一睹这位未来储君的风采，将来待他在科考中一举中第，进入官场，定会尽心辅佐这位君主，为天下苍生谋福。

父亲获罪入狱后，他被关押在监牢时，某日深夜，一位穿着黑斗篷的人来探望他，那人摆了摆手，看守的狱卒便退了下去。

那人负手而立，站在牢房内打量着他，突然，窗外吹过一阵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整个牢房陷入了黑暗，那人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那人端着蜡烛走近他，他想要躲避，却因为镣铐的束缚被那人拽着头发拖了回来。

微弱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也照亮了那人斗篷下的面容，那人有着俊逸无双的容貌，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那是他第一次见萧何。

入了宫后，便是无尽的折磨与虐待，他曾被萧何踹断了两根肋骨，口中含着碎瓷片被萧何掌掴，深夜举着烛台跪在书桌前，双手被滚烫的蜡油烫满燎泡。

他感到失望，他心目中的君主不该是这样残暴不仁，阴晴不定。

可旁人都说，陛下宽厚仁慈。

好似他所有的恶意，都只是针对他一个人。

有一次，他被折磨的失去理智，恍惚中举起尖锐的烛台捅向萧何的腹部，旁边侍候的一名小太监无畏的挡在萧何面前，生生替他挡下了攻击。

当他被暗卫按在地上拧断手脚，卸掉下颌的时候，萧何面无表情的用帕子擦拭着溅到手上的血，吩咐道：“拖下去，别让他死了。”

那段时间，萧何没有再找他，只是将他扔到东厂自生自灭，偶尔召他入宫，虐打完又给他赐药赐官职，六年间，他步步高升，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厂督。

除却萧何身边近身伺候的几名内侍宫女，所有人都认为他位高权重，备受天子器重。

只有他自己清楚，萧何温和外表下包裹着怎样一颗狠毒的心。

即便他抗拒接触任何与萧何有关的人和事，可初次在破庙见到萧泽后，两人交谈甚欢，竟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感。

萧泽温润谦和，未曾对他冷眼相待，他身份尊贵，却并未看不起任何人，还赠予他亲手绘制的阿姊的画像。

当时他想，若是能与萧泽成为知己好友，也未尝不可。

可今日他才知道，萧泽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温庭玉眸光黯淡，他端起手边的酒碗，酒水颜色清亮，碗中倒映出一轮弯月，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少许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打湿前襟。

他又端起一碗，与萧泽手中的酒碗相碰，“殿下放心，我不会跑的。”

萧泽奉命，要将他带回京都，而他作为萧何的血缘至亲，言辞间处处维护萧何。

两人都是对的，却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因这世间，并不都是非黑即白。

两人相对无言，只能无奈叹息，双双用酒水麻痹自己，喝到深夜，竟将两大坛酒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