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晟哥哥（1/1）
东裕王府的夜静得出奇。
青衫少年，折扇轻摇，依旧是那双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同往日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似失了神一般，少年嘴角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皓华少爷，奴才确实探得消息，这个月来萧家那个萧晟几乎都是长居东宫。”
皓华拿着扇子的手微微停滞于空中，眼神中流转出不易让人察觉的变化，须臾后又恢复常态。良久，缓缓吐出一句话：“何文，你先退下吧。”
仍旧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眼眶中好似涌出了些怨怼神色。
“哼”一声冷笑，这笑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无奈。
皓华总是习惯性嘴角上扬一个弧度，这样便可更好地在人前伪装自己。皓华总觉得这些年，戴着虚伪的面具生活活得久了，他的脸也变成了面具，他甚至有时也分不清何时是他的伪装，何时就是真正的他。只有此时此刻，夜阑人静之时，他才可能卸下一切，流露出真实情感。
“萧晟……晟哥哥……”皓华喃喃自呓着。
晟哥哥，这三个字深深埋在皓华心底。许多年过去了，皓华最初每每想到萧晟会欣喜，到现下每次提到这个名字都会心阵阵抽痛惋惜怨恨，但也不得不在人面前装出一副局外人的态度。这么多年过去了，皓华性格也从热情大方到现在阴阳怪气圆滑事故，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四岁那一年，皓华第一次见到七岁的萧晟，那是在东裕王府的花园中，与亲哥哥皓炎的鲁莽蠢笨不同，晟哥哥的聪慧儒雅温和气质吸引着皓华，他甚至认为晟哥哥是完美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缺点，皓华情不自禁想要同萧晟多亲近些，萧晟拉着皓华的小手在东裕王府花园内嬉戏玩耍。那一年里，萧晟的身影总是时常出现在东裕王府的花园中，年幼的皓华单纯地认为他的晟哥哥可以一直陪着他，陪著他长大。幼年的皓华不常出府，不过他常听著晟哥哥描绘名川秀水，壮丽山河，甚是憧憬，皓华甚至觉得晟哥哥待他比他的亲哥还要好上数倍。
“皓华，等你长大后，晟哥哥就带你一起去看遍天下美景可好？”
“好啊，好啊！那我真想快些长大才好。”
哈哈哈！两个孩童，银铃般天真无邪的笑声使得东裕王府花园更添生机。
若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年快活的时光，那该有多好。
“母亲，晟哥哥已经有十多天不来花园找我了……”皓华睁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嘟着小嘴道。
皓华的母亲王夫人未及皓华把话说完，急忙捂住他的嘴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你的父亲前些日子同那个萧大人大吵一架现在两家已有嫌隙，老爷还在气头上，你怎么还成天把那个晟哥哥挂在嘴边呢？”母亲的一席话让皓华哑然，皓华自是不知道为何父亲和萧大人之间有了争执，他只是盼望着等过些时日，他的晟哥哥仍旧能同他一起嘻闹。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萧晟始终都未出现在皓华身边，皓华虽是每日和自家兄弟姐妹玩闹于一处，但他心底总有那么一块地方那是为萧晟留着的，皓华时常想：“晟哥哥也一定是思念著我。也同我一样迫切地想在一起玩耍。只是因为两家父亲的缘由，不得已才不能同自己相见。”
待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去找晟哥哥和他一起游历名山大川。稚童的想法单纯却执着。
长大意味着背负起更多的担子，皓华终是到了入学的年龄。皓华不是家中的长子，注定不能像皓炎那样世袭东裕王爵位，皓华的生母王夫人也只是商人的女儿，并非贵族，家中地位自是不及大哥皓炎，王夫人本以为皓华会像普通纨绔子弟般去私塾学堂里念书混混日子，成天吃喝玩闹也不打紧，可是“文华殿”这三个字却随着皓华年龄增长接踵而至。
王夫人得知此事后欣喜若狂，仿佛得到神灵的眷顾一般，她成天拉著皓华：“儿子，父亲选中你去文华殿当太子伴读，你可得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啊！你虽为府上庶出，但你只有巴结讨好太子，得到太子喜爱，日后才能够升官发财。待太子登基后啊，你说不定日后比你大哥还要风光呢！”
母亲类似于这样的言辞早就在皓华尚未正式入学文华殿时，已在皓华耳边重复了千遍万遍了。
然而幼年的皓华不知道入学文华殿当太子伴读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那是皓华第一次见到太子，那个身着杏黄色蛟龙缎袍，玉冠短靴和他同龄的太子殿下，长相十分乖巧可爱，红扑扑的脸蛋，长长的睫毛总是笑眼盈盈。对待其他王侯将府的伴读也总是谦和有礼，没有半点太子殿下的架子。皓华本以为一出生便被立储的孩童定时骄纵蛮横，要成为太子党也无非是跟著太子一起嘻闹，一起胡作非为，将太子三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若是如此，那皓华真可称得上是个中好手。可偏偏这个太子殿下竟是那般好学，对待太子三师又是那般尊敬。太子一双水灵灵的明眸流转出他这个年纪少有的矜持，自然无论太子性情如何，只要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无论他在宫中走到哪儿，总是被人群簇拥著，在文华殿也是，只是在人群中皓华发现一个熟悉，久违了的身影——萧晟。
再次见到萧晟是在皓华入学文华殿后，他自是兴奋得不能自已，往昔那些同晟哥哥欢乐嬉闹的画面又再一次袭上皓华心头。
皓华不能自控地来到萧晟身边，亲热的唤着“晟哥哥”。只是这一次萧晟并未对皓华展露欢颜，而只是礼貌性地嘴角上扬一个弧度。也没有再对皓华说些什么，仿佛皓华只是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一般，皓华的心顿时就凉了大半截。皓华不明白只不过数月未见，晟哥哥缘何态度这般冷漠，思来想去，莫不是二人身边总是伴着小厮家奴。既然两家已有嫌隙，晟哥哥定是怕落了别人口舌。
在文华殿读书的日子远非原先所想的有趣。皓华在文华殿中并未结识到新的玩伴，也很少能和太子说上几句话。皓华每每回到东裕王府又得忍受住母亲的唠叨，府内仆人们还大都以为皓华少爷成了太子伴读有多么风光。皓华已是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他选择了沉默。他每日的希冀便是能在文华殿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同晟哥哥说上几句话。
几番下来，萧晟的态度像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浇灭皓华滚烫的希冀。即便是四下无人时，萧晟虽对皓华彬彬有礼，言语动作却格外生分，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欢愉，这分明是在有意拉开同他的距离。皓华开始变得不爱说话，脾气性情也渐渐变得古怪。文华殿求学之路漫漫，而皓华始终孤生一人。他想离开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文华殿求学日子里，皓华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著萧晟，而萧晟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炙热虔诚的神色始终不能从另一个人身上移开——那个人便是太子。
皓华看得出太子虽待众人均是谦和有礼，却始终对萧晟有着份不一样的情感。许是欣赏萧晟的才华，亦或是……皓华也不愿再多揣测，太子对萧晟是怎样的情谊？揣侧又有何用？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俩在文华殿可谓朝夕相伴，至少皓华冥冥中知道他的晟哥哥永远也不会像曾经那样待他，晟哥哥永远也不会用追随太子那般的赤诚目光投向自己。
“皓华等你长大后，晟哥哥就带你一起看遍天下美景可好？”皓华每每想到儿时的誓言便阵阵酸楚袭上心头。
皓华时常望着太子暗忖“太子同我一样的身高身材，论样貌才学皓华自恃不比太子差，可是为什么太子却吸引了萧晟全部的目光，哼！无非是身份高贵罢了！若我皓华也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地位，也叫萧晟与我形影相随，朝昔相伴。”这样偏执的想法像一颗种子深深根植在皓华年幼的脑海里。
皓华不想总是在暗处默默看着萧晟，他总是一有机会就缠著萧晟，萧晟的态度越是冷漠，甚至有些厌烦皓华，皓华从原先的热情演变得阴阳怪气，皓华这样的态度也让萧晟感到极为不自然。
时光荏苒，那群在文华殿求学的幼子，纷纷出落成翩翩公子哥。萧晟是文华殿年岁最长的一个，正值婚配年纪，萧丞相自是希望萧晟早日成婚，娶得佳人好为萧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可是那萧晟却偏偏不顺萧丞相的意思，坊间甚至流传出，萧府上的萧大公子时常出入一些男倌馆，谣言也不可全信，但也绝不会空穴来风，皓华压根就无法接受污蔑晟哥哥的谣言。他总是略带试探地询问萧晟，“萧晟，听说你最近夜夜快活，好生逍遥啊！”虽是说得阴阳怪气，但是皓华内心深处是真的希望萧晟能够义正言辞地否认那些坊间谣言。可是萧晟用那种毫不在乎，甚至有些鄙夷的口吻道：“萧某人的私事就不劳李少爷费心了”说罢竟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皓华心下一阵隐隐作痛。
纸醉金迷，寻欢作乐似乎更容易麻痹失落的心。那天夜里，皓华同一众纨绔子弟三五成群围坐于酒楼的高阁之上把酒寻欢，皓华透过高阁却瞥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虽坐于酒桌之上同那群纨绔逢场作戏，但是一颗心早已是蠢蠢欲动，踌躇再三后，便洋溢醉酒离席，亦步亦趋地追随著萧晟的步伐。
“来，萧少爷，这是琉儿为您备下的酒菜。”一双莹润无暇的手正往酒盏内斟着上等女儿红。乌黑的墨发直达腰际，紫色菱纱下是白皙胜雪的肌肤，一张魅惑妖媚的脸上却用那含情脉脉的眼波望着萧晟，萧晟一把抓住琉倌为他斟酒的手似笑非笑：“我来这醉梦楼可不是为了喝酒的。”说罢将琉倌抱起，快步向内室走去。
“砰”一声，皓华破门而入的瞬间，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你……你……”皓华已是说不出半个字，外面的流言蜚语他一直都不相信，直到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他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羡慕敬仰的晟哥哥缘何也会像那般纨绔一样风流，何况他记忆中的萧晟是那样完美无瑕。
只在那一瞬间，皓华脑海中已闪过千念，萧晟倒也不动怒，穿戴整理好衣衫对皓华淡淡道：李少爷这样冒失闯进来可是萧某夺了李少爷的人？还是想来分一杯羹？”
萧晟见皓华还没有说话，只是浑身有些轻颤，喘息愈发急促。便喃喃道：“萧某从不愿和别人争抢什么，若当真如此，萧某便将琉儿让予你。”
萧晟这话说的是云淡风轻，却激起皓华的怒火“萧晟！”皓华重重地甩门而出，转身的那一瞬间，皓华瞥见琉倌的眼神，他知道那是心碎的神色。
文华殿的生活还是一如往昔，萧晟仍旧被文华殿的老夫子视为得意门生，萧晟也仍旧同太子亲密往来。皓华同萧晟碰了面也对那日醉梦楼之事避之不提，好像那是一场虚假的梦境。就让那天的事尘封于记忆中罢。即便闹得人尽皆知，那又怎样呢？皓华无奈的想着。
年关前后，文华殿求学学子皆回各府。只剩下萧晟一个人独坐于文华殿内的卧房内。明面上为了便于博览群书，精益求精，实则萧晟对于萧家二老关于男大当婚之类的言辞未免显得不胜其烦。
东裕王府在这辞旧迎新之际自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可周围愈发热闹，皓华心下却是一片寂寥，心事重重的他只想四处逛逛，却不知不觉来到文华殿。
文华殿联排供学子食宿的卧房一片漆黑，唯有最西边那方小屋透着隐隐约约的烛光，皓华知道萧晟仍在那里。
烛光摇曳，将屋内之人孤独的影子拉得更为冗长，萧晟将他的头枕在了胳膊上，手上还持了一杯酒盏，桌上几壶酒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这样形单影只寂寥的萧晟现在皆被刻进一双窥探的眼睛中，皓华第一次见到这样落寞的萧晟不免有些心疼，可是这样的侧隐之心很快就被满腔的疑惑所取代。
皓华终是轻轻推门而入，眼前的萧晟脸颊绯红，长睫轻颤，睡梦中发出喃喃梦呓，皓华蹑手蹑脚来到萧晟身边俯身努力去听“殿下……殿下……我想你……想要你……我的殿下”刹那间，皓华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愣在那里“呃……呃……”萧晟倏然间幽幽转醒。他的目光渐渐清晰“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儿”皓华脑海飞速旋转着，不过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塘塞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萧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畏缩神色，目光中带着些许震惊，甚至有些轻视。皓华被萧晟这样的眼神刺痛了，他感到阵阵心悸，恍惚间他觉得有些他苦苦隐藏了十多年的情绪快要喷薄而出。
“为什么？”皓华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问出了这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萧晟不明所以的望着和平日很不一样的皓华。
皓华内心已是汹涌起伏，他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要问这个一直以来视为兄长的人。
为什么独自在这文华殿黯然神伤孤寂饮酒？为什么会在醉梦楼像那群纨绔一样搂着小倌寻欢作乐？为什么自在文华殿入学后对自己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冷淡，甚至是嫌恶？为什么曾经那个温暖的晟哥哥再也不能回到我的身边？
隐隐的，皓华似乎已经知道答案，可他没有勇气揭开真相，皓华呼吸愈发急促，他喉结上下移动，嘴唇轻颤，却始终未问出一句，他努力压制着快要失控的情绪。
萧晟看到这样的皓华，他强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眼眸半启半合间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向皓华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