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书生(1/1)
晨光熹微。
不少云彩齐齐聚集在天边,鲜红淡红一片,像是浸出了血。
白皑皑的晨雾将一切渲染得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
长乐殿喜榻上的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
“几时了?”阿鸢在翊炀怀中动了动。
“大概四更天了。”
“还早,可以再睡会儿。”阿鸢又缓缓阖上眼眸。
二人就这样搂着,迷迷蒙蒙说话,如同往昔无数个清晨一同醒来时的样子,仿佛昨夜一切痛苦、嘶吼都没有发生过。
“我得起身了。”翊炀说着就爬了起来,坐在榻上。
“这么早?再陪我睡会,我太累了。”阿鸢轻轻抓住翊炀垂在身侧的手指。
“我要去永安宫外头排队上早朝了。”
“哦,嗯……”阿鸢哼了一会儿,“那我和你同去吧……”
翊炀低眉,只见阿鸢仍只是抓住自己的手,许久许久,连眼皮都没有再抬一下,大概又要快睡着了。
“罢了!罢了!晓得你昨晚累狠了,反正你不去上朝议政,也无事,我得准备出发了,翊炀手指缓缓从阿鸢掌心抽离。
阿鸢忽地哼哼唧唧起来,不知在咕嚷些什么?显是有些不乐意。
翊炀并没有心情打情骂俏,他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想借此掩盖他一夜未合眼的真相。暗室亏心,总得先发制人,早些撇清怀疑。
”阿鸢,两个月。”翊炀声音忽的一沉。
“什么?”阿鸢费了好些力气,睁开她千斤重的眼皮。
“我愿意给你两个月,你昨天说的那个计划,我不想你再为难下去。”
阿鸢迷蒙中反应了好一会儿,忽的她一下子弹坐起来,惊喜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吗?翊炀,你愿意让步,让菲菲住在长乐殿两个月?”
“嗯。”
“翊炀,谢谢你!谢谢!”阿鸢扑过来激动得抱住男人,谢谢你的宽容大度。”
阿鸢开心的像个被原配悍妻准许纳妾的小生一般。
此刻阿鸢笑得越开心,看在翊炀眼里就越不是个滋味,此情此景下翊炀想要做出个轻松的表情都不能够,他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勉力压下千钧怒意。
“希望你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阿鸢怔忡了片刻,见翊炀满脸乌云,方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
“我自是不会忘记的。”阿鸢拍抚着男人的背,“让菲菲住在这里,不过权宜之计,在父皇和众臣面前伪装个样子罢了。”
“嗯。”
“两个月之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
“嗯。”
阿鸢见翊炀仍是不悦,凑上去亲了亲男人的唇。
“你知道的,我爱你,昨夜你对我那样残酷,我也原谅你了。”
翊炀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反省昨夜的恶行,在他的观念里,那是阿鸢犯了错该得到的小小惩罚。
况且阿鸢除了原谅他,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施暴者余怒未平,受害者却已经是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了,正是二人心中的那份爱恋,让这段感情维持了畸形的平衡。
翊炀并未对昨夜之事表示半丝歉意,只是摸了摸阿鸢的头,淡淡道:“好了,都过去了,我得出发了。”
阿鸢一怔,她也不是非要翊炀道歉,但翊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阿鸢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她实在不愿再同翊炀闹别扭。
“早朝结束后,我得回趟将军府。”
“回去做什么?”
“带些东西给你,你见了一定高兴。”说话间翊炀也是穿戴齐整。
“什么时候回来?”阿鸢倒不关心别的,只在乎男人回家时间。
“很快,用不上两个对时。”
略略梳洗后,翊炀就欲出门,临出门时顺口一问。
“总之,今日得出皇城一趟,有什么想吃的民间小吃?”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城东那边糖麻叶还不错,还有城西摊头上的糖油果子,红糖糍粑,味道也是极好,要是能再来碗北边的油茶面就更好了。”
李翊炀……
“油茶面要现做,配料不要放花生。”
“买买买,我买,我回头就给殿下跨越东西南北买小吃去。”
“早些回来啊!
哐——
内室的大门重重阖上,将阿鸢的叮嘱隔绝在两端。
这个瞬间,阿鸢忽地心里一空,莫名有丝难过,可她完全找不到难过的理由,翊炀为了我终于同意让步,此事算是解决一半,而且晨起时,也像往常一样闲话家常,并未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怎么隐隐的总觉得不安难过。
李翊炀神清气爽地走在汉白玉地砖上,受太子殿下宠幸的我,真是回一趟自家府邸都不容易,嘴上小声抱怨着,心里却是乐开花。
“阿鸢,你这么黏人,你当真做得到同我分开疏远两个月?不过,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了,呵呵。”翊炀脸上浮起一抹诡异渗人的微笑。
阿鸢已是没什么睡意,索性早起,她动了动身子,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半闭着眼眸的她慵懒地掀开喜被。
轰——
阿鸢头顶像是炸开了个响雷。
强烈颜色对比,竟让阿鸢倒吸一口凉气。
“嚯”的一声,阿鸢赶忙又将喜被盖上,紧紧揪住喜被一角,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记忆中回回欢好恩爱之后,阿鸢总是在清爽的被褥中苏醒,阿鸢知道那都是翊炀在她昏睡后为她清洗的,那种被爱护珍惜的感觉,甚至比激烈缠绵更让人有幸福感。
“今日怎么没有?翊炀几时变得这么不细心,阿鸢忿忿的想着,胸口有些发闷。
明媚朝阳透过轻悬薄雾洒进长乐殿中,送来丝丝温暖,窗外莺鸣雀和,嘤嘤成韵,千啭不穷间催促睡眼惺忪的人投入早春的怀抱。
“唉……罢了,春暖花开之际可不是用来暗自神伤的,翊炀也许只是疲累了,忘记了,我何苦自寻烦恼,想东想西的,一辈子的相伴虽然不短,却也没有时间浪费在纠结这种小事上。”阿鸢如是这般想着,心境也疏朗起来。
一个时辰后,内室被宫人清理得焕然一新,崭新的龙凤双喜榻仍是喜气洋洋,大红床幔随和煦春风飘摇,像是在准备迎接东宫女主人的到来。
“把所有窗户打开后,你们就退下吧。”阿鸢站在铜镜前边整理衣冠边吩咐着。
“是!”宫人们应声答道。
片刻后,阳光从四面八方折射进内室,任何一个晦暗角落都被眷顾,阳光驱走内室所有阴霾,同时也驱散了昨夜刻在阿鸢心口的乌云。
“昨夜之事算不得翊炀的错,翊炀久久不给我恸绝,不也是在为我戒去药瘾?我如何能将痛苦全都怪罪在翊炀身上?”阿鸢对镜梳理着万千烦恼,同时也在梳理头绪。是我私自服下恸绝才会落得狼狈下场,翊炀为了我在外浴血杀敌,回宫后又不得不做出让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昨天那番胡闹也在常理之中,阿鸢还能找出更多理由来粉饰翊炀罪行,这样做能让她的心里觉得好受许多。
镜中的阿鸢一遍遍告诫自己,我和翊炀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阿鸢近来也不知怎么了,特别敏感,总觉得翊炀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这种隐隐压在心头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我和翊炀深爱彼此,所以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阿鸢又一次对着铜镜说这句话,给了自己莫大的鼓舞和信心。
殿外传来一阵响动。
“翊炀?”
内室的大门被“哗”的一下打开了。
璀璨阳光下,一个男人背着巨大书篓。
阿鸢先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用戏中的唱词戏谑道:“哎呀,书生!你这是前往何处赶考?”
“怎么还唱上了?”翊炀笑着快步入内。
“小生不才,拖延数日,才将功课做好,还请殿下过目。”翊炀拱手朝阿鸢恭恭敬敬行了一揖,还真有点白面书生的样子。
阿鸢心中一喜,料想是那些被强行带走的政务文书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快些!快些!让本宫一一过目。”
沉甸甸的书篓被摆在长案上,阿鸢急急撩开其上覆盖的布帘。
一阵美食的香味溢出书篓。
想也不用想,翊炀将至关重要的政务文书同那集市上随意买来的小吃放在一处。
修长手指伸了过来,在翊炀脸上轻轻拧了一下,以示惩戒。
“你哦。”言语中尽是宠溺。
阿鸢一样一样将小食拿了出来,却是呵呵笑个不停。
“笑什么?看见美食就这么高兴?”
“不,我是想着你背着一大摞政务文书,挤在集市里面排队买小食的场面,哈哈!”
翊炀一愣,暗忖:“挤在集市里?难不成阿鸢以为我会在这种小事上亲力亲为?排队?哼!就算是将军府里的长工,出门办事也没有排队的道理。”
望着阿鸢笑得高兴,翊炀舍不得伤害这份天真,忙顺着阿鸢的话讨她欢心。
“我挤在集市里,跨越东西南北,四处排队,可把我给忙坏了!”
阿鸢咯咯咯笑了起来。
翊炀会心一笑,心中却是感慨,阿鸢啊!阿鸢!你当真是天真,是不是我以后说的任何话你都会相信?不过这样最好,我要的就是你无条件相信我。
“阿鸢,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不慌,不慌。”阿鸢一摆手道:“让我先看看你这些时日的成效如何?”
阿鸢端坐于长案后,展开数本折子,取出夹在其中的纸张。
那些满是墨迹的纸张,便是翊炀的成果了,阿鸢认真审阅时,翊炀自顾自在阿鸢身侧坐下。
这是检阅成果的时刻,翊炀多少该有一丝紧张,可翊炀显然极为悠闲,毕竟他对府中门客夏钦文的才华极有信心。
阿鸢读完一张后,再度抬眼看向翊炀时,眼神显然起了些变化,她又赶紧草草读了几张。
“这……这……真的是你的手笔?你没让旁人提刀代笔?”
“没有。”翊炀回答得相当坚定。
“确实是你的字迹不假,翊炀,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得了高人指点?”
“自我为官以来,朝中各部官员也时常来将军府走动,阿鸢,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与人结交,也不会什么待客之道,面对那些如云访客,我也只有向他们讨教些时政经务好找些话题,没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阿鸢,若你想问我曾向哪些文官请教过,那人数可多了。”
“我也晓得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道理。可翊炀……你毕竟一天私塾也没念过……”
“那我一天军塾都没去过,不还是照样能打胜仗。”翊炀莞尔道:“何况圣贤书上所教的,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与百姓相关的时务得结合当地实际情况,这些时日我派人走访了不少乡郡,费了不少心思,想出这些方案决策来。”
阿鸢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可纸张上的决策内容,有条有理,凿凿可据,方案新颖,便是阿鸢也未必能处理到这样面面俱到。
“我真是……太意外了,难以置信……”
阿鸢又另外抛出几个时政问题,翊炀回答得头头是道,同纸张上书写的相差无几,观念新颖,绝对是可圈可点。
阿鸢一脸震惊,她怔怔望着翊炀,一副不认识自己男人的模样。
“这段时日,我很是辛苦,就是为了今天给你这个惊喜。”
确实,翊炀辛苦了。
光是把夏钦文写下的那么多张“天书”看下来就挺不容易的,何况,翊炀还进行了预习。
“翊炀,我是真没想到……你能……”
翊炀一把抓住少女的手,“为了你,我可以所向披靡,我不愿见你日夜辛苦,我是你的男人,你可以依赖我的。”
“翊炀……”阿鸢眼眶不知怎的就开始泛红,她想起那段艰难时刻,父皇病重,她每日每夜拖着尚未康复的身体处理政务,根本支撑不下去。不得已才成日服用恸绝,染上药瘾,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可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翊炀回来了,这个她全身心依赖的男人,可以为她分担一切。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觉得挖到了宝,阿鸢顿了顿道:既能保卫疆土,又能理政安邦。”
翊炀邪邪一笑,凑到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洋洋得意道:“
破天荒地,阿鸢竟对翊炀的荤话没有回应,只是极其深情地凝视眼前这个男人,一言不发。
翊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刚想说些什么,只觉后脑勺被一把托住。
红润柔软的唇贴了上来,翊炀微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忙将阿鸢搂进怀里,辗转厮磨间若即若离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二人呼吸渐渐急促,想要尽可能掠夺对方气息,吻得正是动情处。
“太子殿下……出……出大事啦!”
不见其人先闻得一阵沙哑嘶叫声。
哐——
门被暴力推开。
“给本宫滚出去!”阿鸢一掌重重击在案上,虽是及时同翊炀分开,但满脸情动尚未散去,她双目通红朝传令官怒骂,“谁给你的胆子擅自闯进来!滚!”
金图见殿下动了真怒,吓得瘫在地上,“微臣万万不敢打扰殿下同将军议政,只是事关重大。”
阿鸢心头一紧,有种不祥之感,对来人心生厌恶,回回这个东宫传令官都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李翊炀眉宇紧皱,脑海里却只有一句话,“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到底何事?说!”阿鸢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