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碎的艺术(1/1)
唐浅轻手揭起周记本,脸上挂着微笑,问道:“钟部长,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过去快一天的时间了。您手下的人,究竟是在调查中,还是调查发现不到任何问题呢?”
钟泽脸色铁青,在他们的印象里,死者生前必然经历诸多苦难,才会留下如此强大的意念,以致影响活人。他确实早早着人去调查这次事件,冯慧和李广生都没有节外生枝,独独在秦朔这遇到了麻烦。
他没有很糟糕的原生家庭,对比起其他家庭的波折,秦朔的父母虽然有时候武断强势,思想古旧,秦朔却不恨他们,双方的摩擦不深。他们起码给予了爱,而秦朔也爱着他们。
他没有受到校园暴力,李浩祥那一拽纯粹是意外,秦朔和李浩祥之间的关系反而很铁,就是一对天生的损友。事实上,秦朔也没有杀死李浩祥。
他也没有遇到没有师德的老师,章素梅给了秦朔关爱,填补了父母之外的最后一处空白。
秦朔,太普通了。他的一切过往都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普通的人家,普通的人际关系,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顶多就是因为接触多了一些文学作品和流行作品,多愁善感了点。
他不具备认知中形成死者的条件。
“您早就说服了自己,又何必再来寻求答案?秦朔放过了李浩祥,却杀死了李广生,你早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唐浅的声音不急不缓,气定神闲,听得钟泽很不安。
毕竟他也没办法去反驳,却不想承认死者拥有认知这回事。这会冲击到灵异圈子里最根本的东西。过往灵异事件发生,从未有放过血亲的案例,反倒是至亲之人备受折磨才找人驱邪。
“最根本的事情。”唐浅竖起一根手指,“死者拥有死者的语言,这一点是薛礼亲自确认过的。他与死者对话了,没有写在报告里吗?”
轰——
钟泽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坐着都有些不稳,他连忙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旋即恶狠狠地瞪了旁边的薛礼一眼,怒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语言的事情!”
唐浅也没想到,薛礼竟然真的没有写。这人倒是平静,薛礼微微低头思索了片刻,方才苦笑道:“钟哥,您看我敢写么?”
钟泽一下子愣住了,却豁然开朗。是啊,这种内容,不过是个小队长的薛礼怎么敢提交上去,会惹得一身骚的。但他也不甘心于此,有些东西不能说,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支撑,那么……
他看向唐浅,沉声道:“你拥有沟通死者的能力,你还是活人吗?”
唐浅笑:“灵媒具有沟通死者的能力,是唯一能掌握死者语言的特殊活人。只是我非先天的灵媒,高度有限。据我所知,除我以外,我国境内存在的灵媒只有一人,而且她是真正的先天灵媒。”
说完,唐浅又补了句:“别打她主意,她脾气很差的。”
一时间,客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唐浅兀自喝着茶水,哪怕是那种敷衍的抿茶,也快把一杯茶喝完了。这时候,钟泽终于开口了:“怎么样成为后天的灵媒,能应用于大多数人吗?”
唐浅握着杯子的手颤了颤,再放下来,他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容,道:“不能,你们连阴阳眼都开不了,还想成为后天灵媒?”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要成为后天灵媒,首先就要开启阴阳眼。而大部分人圈内人,都是在用特制药水观察死者的。要说最合适的那个人——
钟泽再度恶狠狠地剜了薛礼一眼,后者一下子坐直了,不去看旁边上司那吃人的眼神。但这也解决不了问题,钟泽懊恼地叹了口气,阴阳眼已经很少见了,民间流传的开眼方法大家都尝试过,却没人能成功。
“这个话题姑且放了吧。秦朔到底为什么会成为死者?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给我一个交代。”钟泽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浅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他眯起眼睛,一时间,钟泽全身寒毛直竖,本能地站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唐浅。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越来越诡异了,哪怕直面死者都没有这么骇人过。
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钟泽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着,却听唐浅的声音传来:“你们当真觉得,成为死者需要什么条件吗?”
在两人愕然的眼神中,唐浅将喝完的的水杯狠狠往地板上一砸,登时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水渍飞溅,破碎的玻璃渣子一下子散落各处。
这人疯了?
薛礼面色一变,忙道:“唐浅,你疯了?钟哥他也没什么恶意,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钟泽也是回过神来,心头有一股火气,他还是第一次被小辈这样对待。手捏了捏拳,想着要什么风度,不然和这个后生仔肉搏一下,他就不信打架还打不过眼前这个小屁孩了。
只是唐浅却平静地说道:“我并没有发火,只是在演示而已。”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摔碎杯子的不是他,下一刻,他将薛礼面前的水杯拿起,手指在杯身各处鼓捣了一下,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就放下了杯子。
唐浅指了指地上的碎渣,道:“水杯被摔碎了,你们称之为苦难,因为外界给予了杯子无法承受的压力,让杯子碎裂成无数块碎渣,报复踩到的人。”
他顿了顿,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几下。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先前被唐浅鼓捣过的杯子,忽然从杯底开始裂开。透明的玻璃杯上,一道道支离破碎般的裂纹生出。仔细去听,仿佛还有玻璃材料碎裂的声响。那一道道裂纹没有规律,交错交织,一直延伸到顶部。
但杯子没有碎裂,依旧完好地包裹着里面的茶水。这绝对不是艺术家的作品,可恍如一种破碎的艺术,放在外界,那是一种才艺,但在薛礼和钟泽面前,这是一种让人心寒的诡异。
“喝一口。”唐浅说。
薛礼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机械地望向唐浅。眼神交错的瞬间,薛礼却和明白了什么似的,再没有犹豫,伸手托起那杯子,喝了一口茶。
杯子没有任何异状,哪怕薛礼把杯子放下,遍是裂纹的杯子也没有碎裂。
唐浅再次在茶几上敲了一下。
原本如艺术品般展现自己傲骨的玻璃杯崩溃了,在三人面前,玻璃杯瞬间碎开,里面剩下的茶水泼在了茶几上,飞溅的玻璃渣更加分散,可以说一地狼藉。
唐浅看向薛礼,问:“你明白了吗?”
薛礼严肃地点点头。
唐浅又问:“你明白了什么?”
薛礼认真地点点头,道:“水没了,我才知道我真的很渴,我想喝水!”
唐浅:……
他竟然也被整无语了。
钟泽眉头紧锁,看他这副模样,唐浅轻轻一笑,道:“钟部长,您看。已经遍体鳞伤的杯子依旧在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只要我从别的地方轻轻破坏这种平衡,它一下子就碎了。但你们不称之为苦难,而是脆弱。”
死者,不过是已死之人对未尽的人世之事还有留恋,或许是报仇,或许是报恩,或许只是想再看看这人间。他们有狩猎活人的本能,但可以压制住这种本能的绝非秦朔、章素梅两人而已。林海芝能凭生前的能量保持清醒,其他死者也可以靠执念完成心愿。
可能人世之事,活着本就圆满不了。
而苦苦为别人的不幸附加苦难,想为一切不幸找到一个根源,极力来证明自己想法的合理性,这种想法傲慢又可悲。死去的人一定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她/他一定经历了校园霸凌,家庭暴力,职场霸凌……共情者流着眼泪去翻找一切能印证想法的蛛丝马迹。
若果真如此,那么声讨的对象有了,死去的人也终于得到了解脱。他们并不期待有人死去,但又眼神灼灼,吹捧出一道与天争命的形象。
可若并非如此,没有任何征兆,有人瞠目结舌地评价道“每个人都有压力,这么点打击都受不了”。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妄论生死才对。
这种人着实奇怪,他们分明想要看到那种“破碎的艺术”,却没发现这种艺术遍地都是。
是了,他们并不认可那种破碎的由来,与心里的来源不符,那这种裂纹就不够美。
所以他们不能接受秦朔的执念仅仅在于“死前看到了冯慧”这样纯粹的理由。
房间内的收音机忽然自动打开,带着杂音。自动开启的收音机又从头开始放起,声音渐大,一直又到那句“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这时,收音机开始冒出杂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收音机里,只剩下了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回荡在房间里。
而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的钟泽,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钟泽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影影绰绰,再也看不清了。那句“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在耳边纠缠,不,不是耳边,那声音分明是从大脑里响起的。
“钟部长,一个只是想在死后实现梦想的游魂,真的需要杀死吗?”
钟泽一下子回过神来,脑海里的声音瞬间消失,周遭是一片平静,而他正站在房间内。唐浅悠然地坐在摇椅上晃动着身体,眼睛眯缝着,很是惬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