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中万马尘(1/1)
李隆基觉得梨园编的曲子不够好,美则美矣,还不够新颖、不够玄妙。他凭借脑海中残存的、对那场梦游仙境的印象,在原谱的基础上修改了诸多细节,并准梨园与教坊合作,在兴庆宫举办盛大的宴会,邀请皇室族亲前来观赏。
天气温暖怡人,晴空高远,凉风席席,正是桃李芬芳,瓜果香甜的季节,宫宴上,摆满了各式吃食,鼓声齐齐擂响,震人心魄。
宫中彩旗随风飘扬,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鼓声戛然而止,一笛独奏,轻快婉转,随后各种乐器逐一进谱奏鸣,互相配合,响彻宫廷。
一条长长的砖红丝绸,直指云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随后,杨玉环舞袖,从人群中旋转、跳跃至舞台中央,宛若游龙,惊艳四座。李隆基靠在椅上的身体不由得往前倾,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鼓点跟随她的舞步,或轻或重,或高或低,时而轻盈有如蜻蜓点水,时而苍劲有如飞龙在天,就连坐席上的李瑁,也看傻了眼。
新王妃侧目问寿王:“从前,贵妃也给王爷跳过这支舞吗?”
李瑁愣愣地说:“从没有。”
新王妃蔑视一笑,“看来,也没有怎么在意王爷啊。”
李瑁回过神来,不悦道:“从前我并未给她这般展现自己的机会,本王也从没有问过她,平常喜欢什么。她嫁入王府,一心打点府上事务,无甚过错,还请王妃自重,不要没事找事。”
新王妃提高了嗓门:“我闲话一句就是没事找事,难道王爷还在心里念着贵妃不成。”
周围有王嗣听到声音,频频转头看向他们,新王妃一点都不在意,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寿王面子挂不住,耐着性子、咬着牙道:“圣人面前,岂可无理。王妃若再胡言乱语污蔑皇室,小心你九族的脑袋。”
新王妃不屑一顾,白眼翻的比彩旗还高,她九族的脑袋全在她的嘴上挂着,她也不嫌沉,总是要说个痛快才好。“哼,你们家人,怎么都喜欢别人的脑袋。”
武惠妃的死,再次被掀开血腥的面纱,血光穿过李瑁的身躯,再次给他重重一击。替自己算计筹谋的母妃去世,抢妻夺爱的父皇却高高在上,把盏言欢,春风无限。续弦的王妃,尖酸嫉妒,嘴上没个把门的,他感觉到被一种无形的羞辱包裹着,这里再难坐下去了,他只好起身离开。
寿王不看杨玉环了,新王妃的目的也就达到,那个熠熠生辉的身影是她心中的刺。不久宫外秘传,寿王对杨玉环念念不忘,触景伤情,宴会半途便离开了。寿王又闭门不出,他讨厌被指点的感觉,可是他逃不开,总是被茶余饭后当做笑谈,他只能等坐地而起的谣言像尘土一样慢慢在日子中湮灭消散。
宫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杨玉环将皇上亲自编的《霓裳羽衣曲》演绎地惟妙惟肖,相得益彰,人人都赞一曲一舞,天上难找,地下难寻。无论是曲子,还是舞蹈,很快传遍了长安内外,两江南北,成了各地争相模仿的典范。
杨玉环为了练舞,清瘦不少,脚踝受了轻伤,一到下雨阴天,气候变化之时,便痛得钻心,得敷药草,才能缓解。
李隆基心疼爱妃,差人各地为其寻求偏方。
一日,杨玉环在贵妃椅上靠着,脚被侍女用枕垫架起,为其按摩。李隆基来看望她,“爱妃,今日用药可好些了?”他关切地问道。
“万岁,您来了。怎么没有叫人通报一声,我好准备准备。”侍女退散,杨玉环欲起身迎驾,李隆基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坐好,道:“就是怕劳动你,所以没有通报,你好好歇着,朕来看看你。”
侍女摆案,端来数盘水果吃食,李隆基亲手剥了一枚荔枝,不顾汁水沾手,喂给杨玉环吃。
杨玉环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咽下,过会儿,吐出一枚棕色的核。
李隆基问:“我记得你曾说过爱吃荔枝,怎么见你一脸难以下咽的样子,是朕剥的不好吗?”
杨玉环忙道:“万岁饶了玉环的命吧,怎可能是圣上剥的不好,只是妾自小在剑南长大,荔枝从树上摘下来便可入口,您看,这宫里的荔枝,都黑了。”
李隆基几十年来吃的荔枝都是黑的。
他不知有什么异样,说道:“荔枝温火,我从来食的不多,可是,这皮一直是这个颜色,有什么问题吗?”
杨玉环哈哈笑起来:“万岁,荔枝的皮是青红的,这都黑了,说明放的时间太长,已经坏了。”
李隆基微微皱眉,又马上松开,道:“宫中向来是这个品种吧,你吃着口味可有不同?”
杨玉环未看出什么李隆基有什么不悦,她不假思索道:“万岁,这不是品种问题,荔枝多产自蜀地、岭南,离长安遥远,想必从树上摘下,再经长如跋涉和宫中检查,捂了十天半月,一定会变色。”
李隆基问:“那这娇弱的果子,摘下以后,几天内不变色呢?”
杨玉环思索了片刻,道:“妾还是小时候,常食新鲜荔枝,应该是七日内吧。表皮开始长黑色斑点,便不新鲜了。”
李隆基点点头。
高力士接到李隆基口谕,命六日内采办鲜荔枝十斤。
内庭接到内侍的通知,命五日内采办鲜荔枝十斤。
上林署接到内庭的通知,命三日内采办鲜荔枝十斤。
特设荔枝使一员,专事专办,全权负责比价、采买、转运、入库,可调动各地驿站资源。
肥差面前,上林署里的监事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领旨。
三日内,三十六个时辰内,无论从哪里出发,皆是千里之外,谁都无法用任何运送方式保证准时送到。
而送不到的下场,是要掉脑袋的。禄米微薄,尚可生存,办事不力,罪无可赦。
十年寒窗,分到司农司领个闲职,已经是很多人毕生的最高处了。何苦为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命都搭上呢。
宵禁。一队人马不顾天黑,拿着皇帝的诏令,狂奔出城,马蹄下掀起的尘埃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不知他们途中穿越多少高山,跋涉多少河流,换了多少匹驿马,回来的时候,仅剩三人,几乎奄奄一息。
无人顾及他们经历了什么,同僚只是匆匆接过鲜红带露的荔枝,交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