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偏见(1/1)
安年在黑暗中看着陷入沉睡的京狸,将手伸到她的脑子上,稍微收了收,只要他再用点力,她当场便能脑浆炸裂,死在原地。不过只要他胆敢这么做,天道就敢当场赐他一个轮回,让他回到他于天地诞生的那一刻,让他多年所筹谋的一切从头再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重新来过了,甚至次数多到他已经不想数也麻木了。他经历了无数次轮回,或是在率领魔族入侵人族之前,亦或是在率领魔族入侵之时,又或是他让人族沦为魔族附庸之后,一切又回到他诞生的某一天。次数多到让他的记忆都开始紊乱,却又能让他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关键节点,天道所宠爱的气运之子一定会出生,那些该发生的事总会一成不变的发生。他一度以为天道的意愿是非让魔族永远封印,他被逼退于魔域之中,让天道之子登于万人敬仰的幕台之上,直至成为大能。可不是。即使他被逼退至魔域,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一切又重新开始轮回。
按照结局种类的不同,他在无尽轮回的光阴中找寻着原因。在上个她被他失手杀死的世界中,他终于可以确定,导致他无法前进的源头,正是他眼前这个不堪一击,又不足一看的人类。甚至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他轮回之痛。
可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卑微到无足轻重的人类,正因为她卑微渺小到被扔进人群中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他才会历经这样多的轮回后,才找到自己总是重新来过的原因。
天道从未多照拂过她一眼。就是这么一个家伙,掣肘了他至少数以万计的轮回。
但这个轮回多少有些不同,他在漫长的黑暗中沉睡了一些时候,这倒是和以往的轮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睁开眼意外不是他诞生之时,而是上个轮回他统一魔域,准备解开魔域封印的那一年。
他第一时间就直奔昙华宗,正巧观摩了承尊殿那一幕。
就是这么个东西。
他跟着她进了思过林,本想借着她内心的不甘与怨恨,让她直接堕魔带回去关着,免得发生什么意外。她倒是玩得很高兴,去思过林反而像回了家,所入幻境都迤逦纷繁,她哪是去受苦悔过,分明便是去度假。后面京狸一出来便直奔荀卿殿中,领了令牌便急急下山,也不知道脑子里装了些啥玩意儿,刚刚为了安平市百姓甚至以自身半数修为做阵。虽然最后她师门之人及时赶到,她不必丧失自己的多数修为,但这种凶险的阵法不可能没有反噬,她现在已经虚弱到无法维持神识在外探查的状态。
前几天还在因戕害同门被罚去思过崖悔过,这两天就能够因为救素不相识的人散去半身修为,这实在让他感觉匪夷所思。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只要她活着就行了。至于她活成什么样,活得好不好,那与他何干?
在安年愣神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京狸皱眉拍掉了他捏着她脑袋的手,随后翻了个身,蜷下了身体缩成了个小团。被子角隐约露出了点狐狸的尾巴尖。安年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头,很快将宅邸的范围内设立了一个坚固的结界。
天蒙蒙亮后京狸从睡梦中醒来,因为反噬的影响她现在多少有些虚弱。甚至连维持人形都感觉费力,她看着床上的四条尾巴,上手抱住打了几个滚,这几条尾巴是她全身上下最宝爱的地方,被她保养的油光水亮。她天生是只六尾狐狸,在天狐族中六尾非常普遍,少于六尾和人类中的残缺没什么差别,八九尾是尖尖,天生的大妖料。至于为何她只剩四条尾巴,她隐约记得好像是很小的时候救了个人。她们妖族向来讲究弱肉强食,相当于残废的四条尾巴的她在妖族处处受限,修炼的速度和六尾狐也相差千里,于是反正都那样了有天她就决定干脆出去看看走走,也许还能碰见什么机缘。
后面她拜入荀卿门下,遵循着人类的生活轨迹,日复一日,过了很久很久无聊又单调的日子。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欺侮,像一个普通修仙者一样循规蹈矩地生活。简而言之,是个真真正正的小透明。像如今这样被人重视,被人感谢的经历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现在每天醒来都在感谢自己做了这么个明智的决定。
京狸忍着心痛拿了个丹药出来吃,她本来想或许睡一觉就能好,可反噬显然比她想的要严重,总不好以现在这种样子见人做事,只好吃一颗她辛辛苦苦攒的疗伤药了。她修炼资质平平,功绩也平平,因此在山上那么长时间都没涨什么位分,月俸中灵石也少,好的草药矿藏宝物的什么更不可能轮到她。手上这一小瓶四品疗伤药都是她辛辛苦苦攒到现在才攒下来的,轻易不会动,大多数时候她就用口水舔巴舔巴伤口休息一阵子。毕竟要说起来,她啥都缺,就不缺时间。吃下药后她明显感到身体变轻了些,等到她开开心心地收起了尾巴,通灵玉便传来声音,让她即刻回到山上。她的脸立时便白了,按理说现在山上应该都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了才对,为什么让她上山,她人都不在山上还有锅扣到她身上吗?
并不想回去,可她现在能在安平市这样生活全都仰仗她是山上的人,所以不能不回去。去就去,她在安平市行踪有目共睹,她就不信山上的人已经这么不讲道理了。
京狸神色冷漠地踏入荀卿别院主屋,看见她大师兄就坐在屋内次座上,而荀卿已然坐在主座上,仿佛已经等她一阵子了。她恭敬向两人行了个礼,叫了声:“荀卿师尊,大师兄。”
礼节上是到位了,可听得就是让人多少不舒服,她平平淡淡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低着头也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这让屋内本不热烈的气氛又降了些温度。
良久荀卿才叹了口气,“坐吧,为师有些事要问你。”
“是。”京狸往靠门的角落落下坐,眼神空洞地望向荀卿,像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昨夜在安平市出现的精怪先前可有端倪?”
京狸摇了摇头,如果有端倪她也不至于昨晚毫无防备,需要向山上的人求救。“皆为鬼界鬼魅,按理说不该成群出现在安平市内,恕弟子无能,这些日子并未察觉端倪。”安平市烟火气重,也不属于幽冥交界,这种阳气重的地方偶尔出现零星几只鬼也就算了,像昨天一样成堆出现确实很是古怪,京狸本来就打算今天先去调查,谁成想被叫上了山。
“听你大师兄说昨夜你用了幻术以及咒术,为师记得,昙华门内并无教授此等功法。”
京狸知道荀卿想说的其实不是功法,是歪门邪道。幻术咒术这种不入流的术法在他们眼里一个是妖物常备,另一个是江湖术士常用的骗人把戏,都是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她闭着眼就开始胡说八道,“是师祖母看弟子资质可怜,留给弟子几本书用作保命。”昙华宗是个人就知道玄青选了个妖族做道侣,但因为玄青位高权重也没人敢嚼舌根,把锅甩给他们准没错。
果然听到这里荀卿就不吭声了,“是为师对你的疏忽。”
说什么呢,他从未正儿八经把她当过他徒儿,同样,她也从未打心眼底里认为他是她师尊,现在跟她玩什么师徒情深呢。“师尊言重,师尊养育之恩京狸没齿难忘。”在另一个世界当过社畜的京狸场面话张口就来,场面话是个好东西,反正说的人不用实际付出什么,听的人也能因此很开心,不管她说的再怎么不真诚,听的人都会因为听到了想听的心满意足。“师尊英明神武,名满天下,能拜入师尊名下是多少弟子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这是弟子之幸,师尊并无疏忽,是弟子资质愚钝,心术不善,才始终不得窥见正道。”如果需要,京狸可以就着荀卿拍上十天十夜马屁并且不带重样,但她目前只想速战速决赶紧下山,稍微意思意思得了。
荀卿皱着眉头听着京狸的话,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表情,只有一张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谄媚话未过脑就能出口,流畅到像是练习了数千数万遍。如果不是她的灵息如此鲜活地流动在空气中,他几乎要以为在他面前的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你昨夜受的伤可有大碍。”见京狸还想继续那些没有意义的话术,荀卿打断了她。
“劳师尊挂念,弟子并无大碍。”走流程是吧,京狸懂的,这个时候说有大碍显得她多不懂事,就像是领导问你加班累吗,生病后还能好好工作吗,那肯定是不累,完全没问题可以好好工作。
正要给京狸伤药的荀卿闻言一滞,僵在原地。
“山下……可有任何需要支援的地方,不必客气,尽管,告诉为师。”
好笑,昨天那么紧急放了求救弹都能半天才到,还指望其他支援,为什么当领导的总爱画一些假大空的大饼呢,真是不论在哪个地方,领导就是领导,都是一个模子雕出来的,“承蒙师尊挂念,师尊厚爱弟子铭感五内。”比场面话是吧,就耗,就硬耗,她京狸今天但凡被抓住一个错处都对不起她社畜那么多年的经历。
“京狸,为师这些年确乎冷待你许多,但你始终是我徒儿,你此次下山是为宗内排忧,若有需要,为师也定当责无旁贷。”荀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的这个小徒弟不断误会自己的意思,于是再次点明了他愿意为她提供帮助的意图。
好一个清风霁月的师尊,原来是怕她会出去乱说话害他被人诟病啊,她懂她懂,“徒儿此次下山,安平市市民无不感念师尊,若徒儿并非师尊弟子,又怎能得市民此等信任,徒儿理当将功赎过,万死不辞。”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荀卿应该懂得他不是她能诽谤得动的,她也没有诽谤他的心思。
可惜荀卿给京狸留下的刻板印象实在太深,京狸还是理解岔了。上辈子京狸到死荀卿都没有对她伸出过一次援手,她想当然地认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