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果（1/1）

场面一度尴尬，荀卿觉得仿佛一口老血在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冷了脸，却也不好发作。他不喜欢京狸，众所周知。虽然她是他第一个入门弟子，至今也没有任何名号，他和其他人一样护短，京狸却也从来不在他护短的范围内，甚至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需要被扫地出门的事，他也乐见其成。

修仙这事极靠天分，能上昙华宗修炼的本就是世人中少数的天才，而即便在这里，荀卿的天分依旧足以傲视众人，他十几岁上山，虽比大多数弟子晚些，未曾受过系统的教导，却也在那年昙华宗内弟子选拔中获得了第一，他是慕玄青盛名而来，自然是想拜入玄青门下。玄青的拒绝给彼时风光无两的他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一再追问，得来的回答皆是什么道心不同。哪里不同？他们同修剑道，同为至纯单系火灵根，都是少年天才，都备受瞩目，有何不同？后面他拜入掌门门下，有了掌门倾囊相授，他的修习速度一日千里，到后来隐隐有超越当年玄青之势，彼时已至元婴的他也有了收徒的资格。吸收实力强大的修士这件事和壮大自身实力同样重要，昙华宗之所以能占据最好的地界，拥有最上等的资源，与万千年来的开枝散叶脱不开关系。昙华宗现任掌门只谈实力其实是不如玄青的，但玄青随性惯了，至今也未曾收徒，如今更像是散修，几乎不见踪影，现在他已经游离于宗门核心边缘之外，也因此宗门所能得到的上等机缘基本与他无甚关系。

上次玄青来昙华宗已是五十年前，那一届门内大比之时。因为是他的第一个弟子，荀卿对此非常看重，即便这人不是大比第一，也要是顶尖的苗子，他荀卿做不到像玄青一般到一定境界就无欲无求，闲云野鹤般四处闲逛，从他踏上修真之路的第一天起，就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站在修真界中金字塔的顶端。为此，他的徒弟绝不能是什么平平无奇之辈，更何况，他的第一个徒弟会是他行走的活招牌。

可那天玄青带来了不知从哪捡到的丫头片子，不容拒绝地强加给了他，而他的师尊墨青——昙玄宗的掌门也认定了这个没有任何天分的丫头，硬是要让京狸成为他门下第一个弟子。

再追问，玄青也只是说这是什么：“因果。”

宗门戒律森严，万事都逃不出规矩，师尊师叔辈分一压，掌门命令一出，荀卿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咬碎了牙也只能把这不甘往心里吞。

从那之后，玄青便是他荀卿心中的一根刺，他恨透了玄青，也自然对京狸没什么好脸色，不仅任凭她在宗内自生自灭，更是当没这个徒弟，对外宣称的大弟子是在京狸后面入门的沉渊，墨青刚开始还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对他多有劝诫，时间久了发现这也只是徒然助长他对京狸的厌恶，便也对此视而不见了。

京狸此次下山，他虽有些诧异，但对他来说一方面眼不见为净，另一方面他门下弟子下山救助若有所建树，能增加他的声望，若她坑害无辜，他正好也能顺水推舟地逐她出门，无论如何，对他都没有任何坏处。

只是他没想到她在山上许久，学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法术，只怕到时候徒然拖累了他的名声，他这才在沉渊向他报备完昨夜之事后急急将她召上山来了解情况。一番探查后他并未发现她身上有妖邪作祟，这使他松了口气。他难得愿意向她伸出援手，京狸却不知好歹。罢了，本就是段孽缘，何必苛求什么。

“师尊！——”在他们心中都各怀心事之时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寂的场面。

京狸看着夏苇，也就是她名义上的三师妹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生怕下一秒京狸便揭穿她恶行似的，“师尊～你单独叫上京狸师姐，不会是想丢下夏苇单独给师姐开小灶吧？”在撒娇同时她暗自仔细观察了几个人的表情，见和平日里无甚差别，才稍稍宽了心。

荀卿看着有些胡闹的夏苇，眉目温柔，那个穿越而来的三师妹，不仅仅因为她本身讨喜，也是因为三师妹本身便拥有许多宠爱，后面才能那样顺风顺水。对自己人，荀卿当真体己无私，不过她京狸个外人，和这份体己就没啥关系了。

夏苇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京狸抓紧台阶就下，“师尊事务繁忙，弟子无甚要紧之事，不便再叨扰师尊，请师尊恕弟子先行告退。”

“去吧，在山下切记谨言慎行，莫辱没我昙华宗之名。”荀卿也巴不得京狸马上消失，却也不忘说说场面话，端正教训京狸两句。

“谢师尊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京狸恭敬行了个礼，转身退出荀卿屋外。

这回她倒是不像上次离山那么火急火燎地往下冲了，一来没有被栽赃陷害没人向她索命，二来她也想思考一下昨夜那些出现在城中的恶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下山她就察觉到了不妥，四处弥漫着黑色的烟雾，空气中也飘荡着不安的气味。

是幻术，有人在此设下了幻境。京狸闭上了眼睛，坐在霞姻上放松了身子，甚至想睡个觉。幻术这东西比起其他术法有个致命的弱点，但凡你心里没点什么，你都很难沉迷其中。它能将一个人心中恐惧的，渴望的，怀念的具像化，愈是高级的幻术愈是逼真，一旦误入其中无法自拔，终生活在幻境里也不是毫无可能。而幻术作为妖类普遍修习的术法，和她主修的刀修有分双刀三刀单刀，单刀里面又分大刀小刀弯刀直刀等等一样，细分成了无数领域和方向。现在她所入的幻境看迷雾颜色，十之八九是针对恶念方面的幻境，这种类的幻境对她来说效用从来不大，不是她自夸，只是她过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妖类思维也不像人类那样复杂，一件事脑子能转八百个弯，她每天能吃饱喝足就觉得日子过得极其畅快，不快的事情上一秒发生下一秒就能忘记，她们的世界更多的是弱肉强食，很少出现记仇寻恨这种高端的思维，当然，她说的是很少，但不是没有，但不是她，毕竟她是妖族中的大多数，能活下来都很不容易了，哪还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她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恶念，所以比起这种针对人性黑暗的幻术，那种针对心灵欲念的幻术对她还有效一点。

安年黑着脸看着京狸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他所设的幻境，半刻停留也不带。刚刚在荀卿屋内那个谁见谁生气的场面仿佛没在她脑子里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是妖类吗？所以根本就没有脑子，更别提记忆这种复杂的脑思维。

京狸走出幻境，回头挥了挥手，毁去幻境，她不中招，并不代表别人不会中招，这种危险的东西可不能留着害人。可是，昙华宗山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谁设的幻境，和放出鬼界恶鬼的是同一个人吗？京狸放出神识四处探查了一番，理所当然一无所获。鬼界修的是幽冥之道，和修幻术的群体风马牛不相及，应该不是同一拨人。京狸摸了摸下巴，算了感觉有点复杂，都已经午时了，她连早饭都还没吃，还是先回城再说吧。

京狸一口吃着饭菜，一边看着张嘴说个不停，眼看都急得要掉泪的县令想和他说，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我吃完这顿饭再说。

“爹，你和她说有什么用，这人就是个草包，山上混不下去才来我们这儿混吃等死的，昨天多少人都看见了，她被打了个半残，全靠另一个仙人出手解决，这才没有伤亡的。”郑言老早就看不惯京狸那副嘴脸了，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备受尊敬，来山下骗吃骗喝骗住，偏偏他爹对这草包极为看重，他怎么说也不听。

京狸抬头看了郑言一眼，怎么说呢，他说对了，又没完全说对，她京狸倒真是个草包，可是她还真有些办法，比起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她多了点武力，比起山上那帮受正统学习的，她多了点歪门邪道。

郑州闻言大怒，想打死他那个真正没有任何卵用的无知儿子，却被京狸打断。

京狸放下筷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郑县令，不用担心，我方才上山，受师尊指点一二，此事你暂且宽心，只是需纠结一队精英人马随我前来。”京狸当然没在她狗屁师尊那收到什么指点，就是荀卿的名号在民众中间比较好用，能让他们安心罢了。

郑州深深看了京狸一眼，他知道荀卿不可能指点她什么。作为安平市县令，他消息来源并不少，在京狸来后他也打听到她不仅不受荀卿喜爱，无甚修道天分，甚至是犯错被罚后被赶下山的。他承认，他一开始有赌的成分，可是现在，他对她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尊敬。“我即刻去办。”他踹了一脚他那逆子，让他火速带上衙门的人，和京狸先行去昨晚案发地处理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