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长情(1/1)
院中的水烧开了,扑腾着的滚水惊醒了深陷回忆中的阿依木。
她拎起水壶,回到屋内,苏子萋已经换好衣物,坐在桌边。
白衣虽旧,人也失了光彩,但在阿依木眼中,她仍是当年能与她齐名天下的“雪芙蓉”,不过舞累了,习以为常坐在桌边,等她泡茶而已。
“今日,我见了个人。”
“谁能让你这么大半夜的,特地来找我?”
“徐又竹。”
苏子萋手中的茶杯一顿,还是勉强喝了小口,才将杯子放下。
“的确是个故人,能让人想起许多往事的故人。”
“让你想起的是哪段往事?是姜弋?还是淮华亭?”
“呵,有什么区别么?”
“当年要不是徐又竹的出现,姜弋怎会冷落你至此,受如今这般苦楚。”
“阿依木,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姜弋的冷落,从前没有,如今也没有。”
她知道,苏子萋从未爱过姜弋。
自始至终,她心中只有淮华亭一人,那个第一次走进她世界的男人。
十几年前的淮华亭,并谈不上人中龙凤,风流倜傥,身上只不过有一股子少年的莽气。
那年苏子萋挂牌出师,阿依木为了作响她的名气,先让苏子萋在怡香苑献舞一个月,但却并不接待任何客人,吊足了京中达官显贵的胃口,也是此时传出了那句“芙蓉雪中醉,胡姬断肠衣”的美誉。
可终究,还是得有那一天。
苏子萋只记得,那日见到台下此起彼伏竞价的男人们,心如死灰。
直到一个蓝衣少年出现,其貌不扬,但眼神坚毅得像个稚子,在这风月场所和一群面目可憎的老朽,争得面红耳赤,竟然还坚持到了最后。
而入了房内,却有些扭扭捏捏,不知所措。
她记得,那时的淮华亭说,他随姐姐初来京城,就遇上此事,虽不认识自己,但却知道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他觉得,那群老家伙着实污了苏子萋。
他就一股脑的,争到了底。
自那夜以后,苏子萋的眼中便再没了旁人。
甚至连京中女子最为津津乐道的姜弋,在她心里,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可姜弋看上的人,怎可能是淮华亭敢觊觎的。
姜弋向阿依木砸下重金要,为苏子萋赎身。
那夜,淮华亭来了怡香苑。
“阿妻,辰后如今病重,姜氏登上后位指日可待,姐夫也将成为大周朝的国舅,你我违逆不了他的。”
“华亭,你是要我答应他?”
“阿萋,你我虽不能在一起,但你入了姜府,总好过在这里被……姜弋不是个长情之人,他的兴趣不会在你身上停留太久的,等他,等他,我们再……”
苏子萋哑然一笑,第二日便允了姜弋的求娶。
淮华亭对姜弋的判断是对的,苏子萋入府没多久,加之她入夜之后也不许灭灯的习惯,让姜弋一年之后便对她渐渐失了兴趣,而淮华亭此刻却又卷土重来,铤而走险频频光顾苏子萋的小院。
姜弋凉薄,淮华亭懦弱,但苏子萋却长情。
每每想起与淮华亭在怡香苑中的种种,苏子萋便无法拒绝于他,直至姜弋领命去蜀中剿匪后,两人更是猖獗。
待姜弋领着徐又竹回府,姜玉瑶已经出生了。
姜弋并没有怀疑。
其实,连苏子萋自己也不知孩子究竟是谁的,直到姜玉瑶长大,五官相貌乃至那懦弱的性格,都像极了淮华亭,苏子萋才觉得,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徐又竹的到来,与她而言,实则是场解脱。
姜弋不再关心她的一切,逢年过节无需她陪伴,女儿的样貌习惯他也并不在意。
她住的这个小院,除了淮华亭和怡香苑带出来的心腹侍女,再无旁人靠近。
“阿依木,其实徐又竹比我可怜。”
片刻的失神后,苏子萋平静地讲起这个她几面之缘的女人。
“她原本遨游天地之间,却被姜弋哄骗了回来,还将一片真心交付与他,最终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下场。而我,本就没有家,也没有自由,也没有心,在哪里不是一样呢?”
“怡香苑不是你的家吗?”
苏子萋笑道:“是,你阿依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娘家。”
她看着阿依木,年过四十的阿依木依旧风采卓越,一如当年她在徐州逃难的路上,第一次见她一样,二十几年未有改变。
而她,何德何能有如此挚友。
“阿萋,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叙旧的,是有要事相告。”
阿依木向苏子萋的杯中斟满茶,推到她的跟前,将今晚在花间堂的种种怪事与她一一道来。
漫长的夜,烛光颤抖。
苏子萋怕黑,本以为夜夜掌灯便能躲过那无尽黑暗。
却不知,命运早已让她与她的女儿,无路可逃。
“姜弋定是能舍弃玉儿的。”
“我从未见过那个楚无茫,你可知他为人如何?或许是我多虑了?”
苏子萋低下头,又微微摇了摇,烛火照不到她的表情。
“我曾见过几次,若说姜弋是薄情寡义,那楚无茫就是冷血无情,阿依木,你要是见上一面定会知晓,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玉树临风之仪远超当年的姜弋,但那眼中的冷酷与杀意,不是为人臣子能匹敌得了的。”
“依你之意,徐又竹之女说的那些太子府中的女子,恐怕确有其事?”
“无论是否有其事,但我知玉儿心性,若那楚无茫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那般身姿,她定是与我一样,永生永世陷入楚无茫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知道,所以我连夜来找你想办法。”
苏子萋起身,打开房门,看向小院外一棵紫藤树。
从前,淮华亭要来找她时,总会在那树上系跟红绳。
只是如今,已多年不见了。
阿依木知道那紫藤树的渊源,轻声问道:“你们有多久没见了?”
“不记得了,恐怕也有十年了吧。”
“比起姜弋,此人更是让人恶心。”
“人老珠黄,被人嫌弃,不就是你我风尘女子本来的宿命么。”
苏子萋自嘲,靠着门框的身子微微转向阿依木。
云开月明。
月光照在她破旧的白衣上,霎时又有了当年的“雪芙蓉”的身影。
“阿依木,多谢你这十年的陪伴,能有你陪我喝茶聊天,观花赏月,走出了那些阴霾的日子,是阿萋今生之幸,如今,我得带着玉儿,试着向这院子外,走出去了。”
“你要去找淮华亭?”
“玉儿是他的女儿,他就算赔上性命,也应该护她周全,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