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情的童话（1/1）

从派出所出来后的杨伟没有走。这给了王戈杀人的机会。王戈构思了一个完整的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然后开始实施。

他买来了雷管、炸药、导火索等引爆工具，试验着谋杀的每一个细节。他兴奋而冲动。他甚至也为自己准备了后路。他的心中充满了即将复仇的快感。将雷管装入摩托车排气管内，等车加热后，引爆汽油发动机，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想到这里，王戈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他的血也开始沸腾起来。

他为自己的精美构思而叫绝。他一下子兴奋得不能自已。就像以前写拥有了一个构思般激动得从床上爬起来，在乌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以平息自己沸腾的情绪。

到了深夜，王戈夜猫子似地从竹篱笆下钻进院子，倒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摩托车就停在那儿，里面传来熟悉的鼾声。他是多么熟悉这种声音啊!那个人曾无数次躺在他臂弯里，那么温柔地迎接他。而现在，如果将炸药丢进房间，会是怎样一种情景?他想将会有一条腿飞到自己的眼前。而小曼呢?

王戈摸到摩托车，心跳得厉害。雷管上有了水珠。天亮之后，杨伟一脚踢发了摩托车。王戈那天睡得很迟。他看见杨伟刚刚过河，便轰的一声炸开了。摩托车成了支离破碎的铁屑。而人呢?那两个活生生的人呢?人们在寻找。寻找飞向天空然后掉下来的一只手、一条腿、一络头发。王戈抓住一络头发。泪如泉涌。

这时候派出所来了几个人。王戈不认识他们。王戈说，“不是我。”

那人说，“我们没有说是你。但你有杀人嫌疑。”

“我没有。”王戈说。

“你是不是与张曼刚刚分手?”

“是的。”王戈很被动。

“你是不是很恨她?”

“不。我不。”

“你是不是很恨杨伟?”

“我讨厌他。”

“你是不是说过要杀了他?”

“我没有说出来。”

“好了，你被拘留了。你还记得你那天是怎么答应的吗?”

“放你妈的……无凭无据，你敢!”

这时手铐已铐在了他的手上，屁股上挨了一脚。王戈被关了起来。听说要枪决。

他想请一个律师。他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很好的律师。他们常常一起喝酒。于是王戈喊，“我要找律师。”

警察说，“行。不过有件事我们不明白，昨天，你买炸药干什么?”

“炸鱼。我想吃鱼。”王戈声嘶力竭地喊。

“好一个炸鱼。你等着吧。秋后问斩!”那人得意洋洋怪笑着走了。

王戈安静下来。问斩就问斩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房子里很潮湿。很阴暗。但他怎么也睡不着……

与小曼相识的最初，王戈没有想到会有一场死去活来的爱恋。一是因为小曼那时太小。那时小曼才不过十七岁。二是由于王戈觉得他与小曼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三是王戈觉得自己谈爱为时尚早，时机还不成熟。他希望自己能先有所成就然后再娶。自己不过是一个“背米干部”，有什么能力谈爱结婚?随随便便找一个吧，那还不如不找。也说不清是受了什么影响，王戈心中的爱情是极神圣的。因此，当小曼那么突如其来地撞进他梦里时，他除了心中有一丝颤栗之外更无别的联想。他甚至不敢想象。也许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娶到这样一个女孩，那就是一生的造化了。但并不是现在。但小曼却如在梦里一般，穿过重重阻碍来到了他并不宽阔的怀抱。这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一下子惊呆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夏日的午后开始的。在那些日子里，王戈一直以为自己交上了好运。首先是自己从乡下来到政府工作，再然后是这个梦一般的小曼的贸然闯入。

那天下班后，他走出了文化站，来到女人河边。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小曼也出来了。她是找借口从妈妈的身边溜出来的。她像一个精灵，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站到了王戈的身边。那夜的月光温柔迷人，他们俩慢慢地走在轻轻的晚风吹起的飞扬的柳絮里。河里的水在轻轻流淌，月儿挂在树梢，柳枝儿在跳着轻盈的舞蹈。他们沿着河边的一条小径就这么走着，王戈想唱一首什么歌，却轻轻牵住了小曼的手。小曼说，我想回到古代去，划一只小船，在月光下轻轻地泛。最好河里有莲。从水里捞起来，就可以吃。王戈说，那敢情美。还要吹一管箫，声音呜呜的。于是王戈便沉进了那种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知什么时候，二个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风轻轻地吹动着柳叶。

好久，王戈叹了一口气，说：“小曼，如果……唉，这儿可真美啊!可惜，我是一个放牛的乡村孩子。而你，是天上的星星。”

小曼说，“你才是一颗星星。只是别人看不见你的光辉。而我，才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一个现在就站在你身旁的小女子。一个被你身上的光辉所吸引的小女子。”

王戈的眼睛有些迷离，有些湿润。小曼就站在他的身旁，一股淡淡的发香使他有些晕眩。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于是他闻见一股花开般的幽香。他跌入了一个幽深幽深的绮梦里。鲜花正在盛开，绿草如茵，轻风吹动着树叶；小溪潺潺，白云悠悠；鸳鸯在河中戏水，小鸟在枝头放歌……

从河边回来，王戈久久难以入睡。初吻的那种浓浓的醉意使他迷茫。他陷人了一种兴奋与痛苦交织的复杂情绪里。而他们的相约越来越频繁，甚至使小曼家人有了微词。但，小曼在王戈的生命中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如果有一天，小曼没有和他见面，王戈便会变得烦躁，变得不安，甚至变得无所适从。但他又深深知道自己与小曼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但他对小曼又是多么的不舍。他陷入了这么一种充满矛盾而又无以自拔的境地里。他常常恨自己的出身，恨自己的命运，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的贫穷。

这样过了三周。王戈渴望这样的日子，又害怕这样的日子。这天他要回乡下自己的家。

天下着雨。临行的时候，他有一种期待。他很想见一见小曼，告诉她自己回家了。就在这时，小曼如蒲翁笔下的妖似的出现在王戈的面前。她袅袅婷婷，举着一只精巧的小红伞，步履轻盈地朝王戈走过来。她将伞交给王戈说：雨天路滑，多加小心。说完消失在细细的雨丝里。王戈一直望着小曼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心中的感觉是甜蜜而温馨的。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心中默默地说：如果今生今世能与小曼长相厮守，我受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苦又何妨!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的故事出乎意料地发生了。这使王戈对小曼的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实实在在地付出了他的全部。从那些天开始，小曼便完完全全地占据了王戈的全部。日里梦里，眉头心上，小曼真是无孔不人。如果说这个时候王戈的爱是被动的、压抑的、自觉而羞涩的藏在他心中的，那么，一个月之后，在当时来说，他们几乎有点惊世骇俗的对爱情的选择成为公开的、动人心魄而令人吃惊的。

小曼被分配到一所中学教书。在她上班后的第三天，王戈收到了那张魔样的纸条。王戈捧在心前，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在心中说：上帝啊，你是多么的仁慈!小曼，小曼，如果为你而死，我是多么的幸福和快乐啊!

从那以后，在王戈的生命中除了爱小曼这件事，再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的这一生，除了让小曼的每一分钟过得快乐之外，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小曼也付出了极大的热情，给予了极大的回报。几乎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反对她，但她从没退却一点点，这使王戈对她的爱恋变成了痴迷。为了表明她的信心和决心，她主动与王戈同居了。这给这对恋人的爱情之火上又添了一把柴。使那些反对派也为之动容，被感动。王戈却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小曼的一个附属。一切为小曼而活。

小曼陶醉于这个优美爱情故事的童话，一次又一次地对王戈说，我不要你什么功名富贵，我只要你的爱。使王戈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可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当爱情变成平淡的生活时，爱情也会成为一枚秋天的叶子。当一棵树没有了根须时，树将焉存?而爱情，一旦没有了理想和事业作支撑，爱情就变成了被采摘的花朵。王戈明白这一切时，一切为时已晚。

那时候，王戈在文化站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发展。相反由于镇长换人，王戈被通知聘任期已满。王戈常常痛恨自己不能让小曼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说过，要让小曼做一个快乐的公主的啊!他想远走，却又放不下小曼，因此，他总是处在一种重重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于是他的莫明其妙的痛苦，常常发泄到小曼的身上，每一次他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恨，祈求小曼的原谅。而小曼总是默默地忍受，默默地流泪。他有时甚至深怕小曼离开自己，而变得狭隘，嫉妒，甚至迷上了麻将，为此，与小曼闹过好几回。是不是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开始了对那本来纯洁的爱情的谋杀?

回忆到这里，王戈便想结束自己。他毫不怨恨小曼将那张纸条翻出来给他看，但他又是多么多么不放心小曼的未来啊!小曼是如此需要人疼爱，需要人照顾，需要人怜惜的呀!如果你愿意，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能成为我自己的呀!可是王戈没有说，他知道，一切都已为时太晚，无论说什么，小曼都不会再相信。苦了你啊，小曼!

冷汗从王戈的额头淌下来，王戈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回忆和梦里回到现实的中间，望着黑乌乌的空间，倒有一点轻松的感觉。他再无睡意，揩干身上的汗水，嘴角上爬满了苦涩的笑容。他知道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与小曼的美丽的爱情。怨不得任何人。但愿杨伟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心一意爱小曼一生。他想起那个被他送进摩托排气管的雷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了出来。他不禁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过了几天，王戈正式向政府递交了辞职申请。在一个初春的早晨，背起简单的行李，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们只知道，他走的那天，阳光温柔地照着飞柳镇的一草一木，女人河清澈的河水在微风中荡起如花的浪波。站在轻舟上，王戈喃喃地说，别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