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许生死无怨1(1/1)
翌日。
第三战。
雪恨提着木刀,早早地等在了大雄宝殿。
足足一个时辰后,若长风与且云大师并身走来,静心小和尚跟在二人身后。
“开始!”若长风道。
静心走进场地,笑嘻嘻地望着雪恨,放下木棍,从身后取出一条黑色丝巾,蒙住眼睛,系在脑后。
雪恨一愣,咦?这小和尚什么意思?
“这下我可不怕你了。”静心又嘿嘿一笑,“就你那点毫无章法的刀技,我蒙着眼都可以收拾你。让你尝尝天行棍法听风代目的厉害!”说完,一声大喊,上前几步,抡起棍来,便向雪恨身上扫去。
“慢着!”雪恨后退数步,大声喊道:“难道我雪恨怕你不成,你遮住眼睛,我便也要遮住眼睛,绝不占你半分便宜。”
说罢,在破烂的衣衫上用力撕下一角,也蒙住了眼睛,道:“好,来吧!”
这一交起手来,雪恨心中大喊不妙,那静心的木棍呼呼生风袭来,每当他刚辨明来处,还没来不及闪避,身上便噗的一声被打个正着。接连挨了几闷棍后,他索性再不躲避,像昨日一般,抡起刀来只顾向静心所在的方位砍去。
天行棍法乃兴国寺传承百年之绝技,以雄浑厚实见长,几无虚招,专于以诚待虚,正因如此,百年来兴国寺中修得棍法至高境界者大多为如且云大师一般的憨厚老实,更或者说旁人眼里愚钝不堪者。
也正因天行棍法置己于诚,迎敌方之万变,这听风代目、单臂舞棍、无步移身皆为习棍者必须习练的基础功底。
静心也不例外,他虽说年幼,棍术不精,但平日里扎实好学,基础功底掌握有余,对付一个雪恨着实够用。
雪恨奋力几刀下去,刀刀扑空,明明听得静心就在跟前,一刀砍去,他却皆能及时一闪而过。自己身上,只听噗噗声不断,阵阵疼痛袭来,又是接连被木棍击中。
这该如何是好?如此下去,此局必败。
雪恨心中失意间,却倏然想起那位叔叔当日所传的无招之势。
于是,他微一凝神,咬紧牙关,待静心木棍噗的一声又是击在自己左臂,强忍疼痛,右手挥起木刀,不再砍向正前方位,却是径自奔左侧而去,刀锋劈至木棍,就势一偏,顺着木棍,直劈而下。
只听静心哎呀一声,手中木刀显是劈中了他的手腕。
雪恨心中大喜,微一收刀,刀锋仍是挨着木棍,倏然仍是奋力一劈,又听得哎呀一声。
静心这两次中刀,心中大惊,欲撤棍收身,御棍并步再启攻势。哪料雪恨这刀似中了邪一样牢牢粘住自己的木棍,棍向何处,木刀便跟向何处,一刀接着一刀,兀自劈个不停。
右手连中数刀,直气得静心怒火中烧,你小子跟我拼命,你不怕疼,我也不怕,你不管不顾,我也如此。想到这儿,他忍着右手疼痛,左手用力一抡,手中长棍变为左前右后,直向雪恨右肩劈去。
只听噗的一声,显是手中长棍击中雪恨。静心还未来得及欣喜,却听得左手棍前当得一声,木刀贴住木棍,紧接着左手倏然如火燎一般疼痛,又中了雪恨一刀。
啪啪啪!静心左手又连中了数刀。
呛啷一声,他双手疼痛万分,再也强忍不住,手中木棍应声落地。
“好刀法!”只听且云大师一声赞叹,怅然道:“刀圣不愧是刀圣,短短几日,便让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孩子悟得了以短胜长之法。老衲佩服佩服!”
若长风站起身来,微微皱眉,却问道:“雪儿,你当真如此聪慧,一夜之间便悟出了今日取胜之法?”
雪恨扯下蒙在眼上的衣角,望着若长风,怯怯道:“师傅,我并不知晓甚么以短胜长。徒儿说出来,你可不要怪我,这刀法是前日里一位叔叔告诉我的。”
“叔叔?”若长风惊声道。
雪恨继续道:“那位叔叔说,他传我这招,亦属无招之境,于无招中生出变化,此正应了师傅所言,无为而无不为。师傅,雪儿也是着急间不得已想到他那日所言,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徒儿!”
若长风更是大惊,问道:“那日你不是一直独自在那极乐洞中吗?”
雪恨见此,便将那日滚落崖间所见所遇一一道了出来。
若长风听完,望向且与大师,见他亦皱眉不展,应是不知那一男一女居于山洞之事。
正在踌躇间,殿外一童子跑来,说有南刀故友来访。
几人闻言,便随那童子到了兴国寺大堂。
堂中来客三十余岁年纪,身披白衣,头戴逍遥巾,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一副饱学宿儒模样。
那人见了若长风,上前几步,轻挥折扇,道:“长风兄,别来无恙!”
若长风双手抱拳,哈哈一笑,道:“司徒贤弟,大明湖一别数月,可想煞为兄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梦云山庄清谈玄学的竹林七贤之一清河郡人氏司徒诩。
二十余年前,二人于京城洛阳城初逢,数日之间,成为挚友,其后均科考不中。各自落魄离京后,一人隐入深山,一人坠入玄学之道,直至若长风出山之后刀震江湖,二人方得以重逢,却是流水不再,挚情仍存。
数月前在大明湖畔偶遇,却因双方均有约在身,不能畅谈,告知了对方自己所去,匆匆又别。
此时二人再聚,久逢知己,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好不畅快!
却说数日后,若长风与且云大师对望而坐。
桌上,却放着一朵鲜艳透红的蘑菇,看上去如此靓丽无比。
“大师,这穿心菇之毒当真如此厉害?”若长风问道。
且云大师长叹一声道:“此毒非同一般。若是常人,适当服些草药便可解毒十之八九。倘若中毒之人有内力在身,后果便是难测。剧毒未解之际,愈是动了真气内力,此毒入体愈深,直至全身血脉,倘若不得法子救治,数月间便全身疼痛而死。”
若长风眉头一皱,急问道:“若是中毒之人动了真气,大师可有法子破解?”
且云大师思索许久,道:“方子倒是真有,数年前纯阳真人驾临我寺,在后山不巧见了那穿心菇,识其毒性凶残,便吩咐我寺众僧悉数连根捣毁。”说到此,眉头一皱,问道:“若施主,你是在何处又寻得这穿心菇?”
若长风道:“便在山中人迹罕见之处。大师请继续说那方子。”
且云大师道:“将后山穿心菇捣毁之后,纯阳真人为防它日再生,便留下了两道方子,一道为寻常人中毒之后所服,一道便是解那习武之人中毒后动了真气之症。只是数年来寺中无人再见过那穿心菇,这方子灵与不灵,倒是未曾验过。”
若长风大喜,道:“烦请大师快快吩咐拿来若某一看!”
少顷,方子拿来,若长风匆忙接过,细细看了片刻,道:“这方子却是简单,各种药材想必兴国寺中皆有具备。”
且云大师道:“虽是如此,但这药引子,方子上并未注明,纯阳真人只是言辞叮嘱了一番。”
若长风一怔,道:“甚么药引子?”
且云大师道:“草药按方子配置完全后,尚需药引子浸泡七日方得凑效。这药引子便是阳刚之血。”
“阳刚之血?”
“正是!”且云大师又补充道:“这血的主人,与那中毒之人真气内力不可相差甚多,差之愈多,药效愈减。”
若长风一怔,随即坦然一笑,问道:“在大师眼里,我若某算不算得阳刚之人?”
且云大师憨憨一乐,道:“若施主豪气冲天,武功盖世,当然算得!”
若长风哈哈一笑,道:“那便甚好!”言罢,冲外面一声大喊:“徒儿,给为师取个碗来。”
片刻,雪恨端来一个瓷碗,置于若长风身前木桌之上,微一皱眉,道:“师傅?”
那若长风未再言语,右手抽刀而出,但见刀光一闪,划破自己左手手腕,股股鲜血,直流而下,片刻,便盛了满满一碗。
若长风扯动衣衫随手绑扎完毕,道:“大师,这余下的药材便麻烦你了。”
且云大师大惊,起身端起那碗,道:“老衲这下便亲自去后堂百草阁按方取药,以免稍后热血冷却。只是老衲心中不解,难道若施主当真有故交不幸中了此毒,值得你如此亲为?”
若长风哈哈一笑,昂然道:“此人若某未曾见过,应算不得故交,仅是神往而已!但虽是如此,若某此举,别人不值得,他却是大大的值得!”
且云大师更是不解,端着那碗,转身而去,兀自摇头不止。
见那且云大师远去,若长风望向雪恨,道:“好徒儿,为师准备于兴国寺再呆上数月,你可随我?”
雪恨道:“不管师傅去向何处,雪儿都要跟在你的身边。”
若长风怅然道:“那便甚好!等我助那人解了穿心菇之毒,大战个淋漓畅快,便携你返回江南,弃了那无聊透顶的江南盟盟主之虚名,一心授你御刀之法。”
雪恨虽大为不解,仍正声道:“徒儿谢过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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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州千佛山古称历山,相传上古舜帝为民时,曾躬耕于历山之下,故亦称舜山。隋末年间,齐州一代佛教盛行,世人依山沿壁镌刻了成百上千座石佛,而此后得名千佛山。
《孟子》有云:“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此句中诸冯,历属于山东密州辖内。
此时,千佛崖深百丈处一山洞中,仍有一密州人氏在此打坐静心。
那人面色一片紫红,微皱双眉,那合拢的双手兀自在颤抖不已。
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从洞的深处尽头过来,面色红润,她望了望那洞边打坐的汉子,眼中含泪,忧忧道:“青羽哥哥,我俩带来的食物已所剩无几,如今我也基本痊愈了,你还是不肯与我下山寻那纯阳真人吗?”
杨青羽睁开双眼,无比怜惜地望向那女子,道:“桐儿,茫茫人海,寻到那纯阳真人谈何容易!如今已过十三日,离那张神医所言的半月尚是不足,等我再于你输功三日后,你要去哪,我悉数听你的。”
谢雨桐泪水倏然流了下来,泣声道:“青羽哥哥,你莫要再骗我,再过三日,你那身子,怕是……怕是连出得这片山都已无力。”
杨青羽被他说中心思,沉默片刻,道:“桐儿,人各有命。我杨青羽能够在余生与你相识,已算是天大的福分,即便它日死去,心中没有半点遗憾。倘若不在余生助你解了这穿心菇之毒,让我如何能够安心?”
谢雨桐道:“桐儿身上的毒早已没有大碍,你为何偏偏要如此,即便我以后能再得生育之能,没有了你,又能如何?”
杨青羽驳道:“并非如此简单。我杨青羽虽一介粗人,但也略懂一些医理。你这期间中毒,应属产后之疾,倘若不治愈完全,日后必将烙下病根,待体迈之年,极可能全身痛苦难缠……”
“够了……”谢雨桐一声嘶喊,泪如雨下,痛哭道:“你心里只有我,全然不顾自己,可是,可是你根本不懂我……”说到此,竟泣不成声。
杨青羽勉强站起身子,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桐儿,你莫要如此。你我原本就是萍水相逢。你答应我,等我将你体内之毒完全驱除之后,你便返回仙剑山庄,你若是不答应,杨大哥便永远不会原谅你!”
谢雨桐扑在他的怀中,心下后悔不堪,当初爹爹欲授她点穴之术,她凭一句若是防身,有碎星刀足够,何必习那需肌肤接触之术,娇声拒绝。倘若习得点穴,她几日前便会悄悄点中杨大哥,背他下山寻那纯阳真人。现在杨大哥执意不肯就此下山,一心要将她体内的穿心毒驱除完全,她再三拗他不过,毫无主意。
杨青羽怀抱着谢雨桐,心中亦是思绪万千,那日张神医一言,仿若给他下了死神令,他心中挂念良多,如何不想寻得纯阳真人。可是这几日来,他深思苦想,从那日二人在梦玄山庄遇到桐儿的爹爹,从她愧疚不舍的眼神,他恍然悟到,桐儿如此一位好女子,倘若真的跟了自己,受尽万般委屈不说,她需抛弃的实在太多。自己与她萍水相逢,却夺走了她原本幸福的一切,让他这生能够心安。
于是杨青羽暗暗下了决心,将谢雨桐身上之毒驱除后,他便不辞而别,独自去寻那纯阳真人,是生是死,任从天命。
可是,这几日子午两时接连为谢雨桐输功,自己体内毒性蔓延却一日快如一日,如今全身疼痛颤抖不止,倘若再过三日,这四肢能否动弹便也难以预料,他恍然感觉死神离他越来越近。
午时已到,杨青羽陡然按住谢雨桐的身子,将她置于地上,双膝盘坐,真气凝于双掌,划了一道圆圆的弧线,齐齐向谢雨桐背上推去。